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亲

　　周六午后，一家格调略显做作、以“英伦风”为卖点的咖啡馆里。

　　叶蓁蓁坐在靠窗的位置，面无表情地搅动着面前的拿铁，眼神放空，浑身散发着一种“老娘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的低气压。她今天穿了件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素面朝天，甚至连口红都没涂，摆明了一副“赶紧走完过场”的敷衍态度。

　　对面，坐着妈妈单位领导隆重推荐的“青年才俊”——刘俊才。人如其名，油头粉面，一套价格不菲但熨烫得过于笔挺、款式略显过时的某国内知名男装品牌西装，努力想穿出精英范儿，却因气质不足而显得刻意。手腕上那块沉甸甸、明晃晃的大金表，表盘复杂得眼花缭乱，每隔几分钟就有意无意地甩一甩，调整一下位置，确保对面的人能清晰感受到它的分量和价值。

　　从叶蓁蓁落座开始，刘俊才的眼睛就像黏在她脸上一样，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占有欲。“叶小姐真是比照片上漂亮太多了！王阿姨（媒人）果然没骗我！”他搓着手，笑容油腻，“像叶小姐这样在国外留过学的高材生，还能这么朴素，难得，难得啊！”

　　叶蓁蓁皮笑肉不笑：“刘先生过奖了。”心里翻了个白眼：老娘这是没打扮，打扮起来吓死你。

　　刘俊才显然没接收到叶蓁蓁的冷淡信号，自顾自地开始了他的个人秀。他翘起二郎腿，露出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身体微微后仰，用一种俯瞰众生的语气开始了：

　　“叶小姐现在在哪高就啊？听说是个设计师？哎，搞艺术的好啊，清闲！适合女孩子！不像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管着家里那几个厂子，几百号人等着我吃饭呢！压力大啊！”他叹了口气，仿佛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重担，又甩了甩手腕，让金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哦？什么厂？”叶蓁蓁纯粹是无聊接话。

　　“哎，什么都做一点啦，主要是服装外贸，还有一个小五金厂，一年嘛，千八百万的流水，小打小闹，混口饭吃。”他语气“谦虚”，但下巴抬得更高了，“叶小姐要是喜欢什么牌子包包衣服，跟我说，都有渠道，便宜！”

　　“谢谢，不用。”叶蓁蓁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眼神已经开始寻找逃生路线了。

　　“女孩子嘛，不用那么辛苦！尤其像叶小姐你这么漂亮的！”刘俊才越说越觉得自己魅力无边，已经自动带入了角色，“我的意思是，咱们要是成了，你那个班爱上不上，在家待着享清福就行！给我生两个大胖小子，一个闺女，凑个好字！平时带带孩子，逛逛街，做做美容，多舒服！赚钱养家那是我们男人的事！”

　　“噗——咳咳咳！”

　　斜后方的一个卡座，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像是有人被液体狠狠呛到了。

　　刘俊才不满地皱皱眉，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休闲、模样清俊的年轻人正狼狈地拿着纸巾擦嘴，面前咖啡洒了一点出来。见刘俊才看过来，年轻人连忙摆手，脸上憋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呛到了，您继续，继续……”

　　刘俊才哼了一声，转回头，对叶蓁蓁抱怨：“现在有些年轻人，公共场合一点仪态都没有。”他完全没注意到叶蓁蓁在看到那个年轻人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和随即涌起的、快要压不住的幸灾乐祸。

　　周明！他居然真的来了！还坐得这么近！叶蓁蓁心里快笑疯了，但脸上还得维持着面无表情。

　　刘俊才清了清嗓子，继续他的宏伟蓝图：“生孩子这方面，我的规划是三年抱俩！最好第一胎是儿子，这样我爸妈也高兴。你放心，我们家条件好，请得起最好的月嫂保姆，绝对累不着你！到时候你就安心在家……”

　　他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表情“诚恳”地提出要求：“不过叶小姐，有件事得先说好。我妈说了，娶媳妇儿一定要屁股大的，好生养！我看你……有点瘦了。以后得多吃点，专门补补！为了咱们的孩子嘛！”

　　“噗——咳咳！呕……”

　　刚才那个卡座，又传来更诡异的声音。像是刚喝进去的东西又硬生生被喷了回去，紧接着是手忙脚乱招呼服务员的动静：“服务员！麻烦……麻烦再给我一杯美式！谢谢！”

　　刘俊才的脸彻底黑了，再次恼怒地扭头瞪向周明。周明一边接过新咖啡，一边对他露出一个极其无辜且歉意的笑容，眼神里写满了“您请继续您的表演”。

　　叶蓁蓁的肩膀已经开始微微抖动，她快憋出内伤了。

　　刘俊才觉得面子挂不住，转回来，语气加重了几分，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叶小姐，我说这些可都是为你好，为我们将来的家庭好！我们刘家在这地界也算有头有脸，你嫁过来，那就是少奶奶的命！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就是你这脾气……刚才王阿姨打电话跟我说，你好像有点小性子？这不行，女人嘛，得以柔克刚，要温柔，要听话！以后在我爸妈面前，尤其要表现得贤惠一点，知道吗？”

　　他终于成功地点燃了炸药桶。

　　叶蓁蓁猛地放下咖啡杯，杯底和碟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抬起头，脸上那点敷衍的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嘲讽：

　　“刘先生，请问您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在跟你家厂里那几百号需要听话的员工训话？”

　　“三年抱俩？还指定第一胎儿子？您当我是你们家订购的生产设备呢？还带KPI考核和型号要求的？”

　　“屁股大好生养？您这挑对象的眼光是跟菜市场挑老母鸡学的吗？需不需要我现在站起来给您转个圈，看看符不符合您家的采购标准？”

　　“在家躺着享福？带带孩子？刘先生，我叶蓁蓁伦敦艺术大学、帝国理工学院双硕士毕业，我的设计费按小时算比你那厂子一天纯利润都高！我需要你养？你那点家底，够买我设计的几个厕所？”

　　“温柔？听话？贤惠？对不起，这些词跟我不熟。我只会画图、骂人、以及让某些自我感觉良好到爆棚的井底之蛙清醒一下！”

　　她语速又快又狠，字字如刀，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刘俊才脸上的油腻笑容彻底僵住，迅速涨成猪肝色，他“嚯”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叶蓁蓁：“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泼妇！没教养！怪不得嫁不出去！就你这样的，白送我都不要！”说完，似乎觉得再待下去有失身份，怒气冲冲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大步离去，连账都没结。

　　叶蓁蓁看着他那略显狼狈的背影，嗤笑一声，拿起自己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低声吐槽：“嘁，屁本事没有，架子不小。也不知道结账再走，请这种人喝咖啡，老娘的钱还不如扔水里听个响。”

　　说完，她心里的恶气总算出了大半。她拿起包，潇洒地转身，径直走到周明的卡座，一屁股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长长地、夸张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打完一场恶仗。

　　周明看着她，脸上表情复杂，混合着同情、好笑和满满的无奈：“我现在……非常，非常，理解你的感受了。这位刘先生……确实是个人才。”他回想刚才那些奇葩言论，依旧觉得匪夷所思。

　　叶蓁蓁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用额头轻轻磕着桌面：“杀了我吧……周扒皮，你都看到了！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我妈是从哪个上古化石坑里把他刨出来的？！”

　　周明无奈地笑了笑，刚想安慰她两句，叶蓁蓁的手机就疯狂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母上大人”。

　　叶蓁蓁哀嚎一声，认命地接起电话，语气虚弱：“喂，妈……”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电话那头叶母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诡异的兴奋？

　　“蓁蓁啊……那个，和小刘见面怎么样啦？王阿姨刚给我打电话了……”

　　叶蓁蓁有气无力：“吹了。妈，这人没法沟通，简直……”

　　她话没说完，就被叶母打断：“哎呀！你也别太挑剔，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王阿姨说了，小刘那边反馈了，说你长得特别漂亮，带出去绝对有面子，他挺满意的！”

　　“哈？”叶蓁蓁懵了，猛地坐直身体，“他满意？他满意个……”她及时把脏话咽了回去。

　　“是啊是啊！”叶母语气居然有点高兴，“就是……小刘说你这脾气有点急，说话有点冲。王阿姨转达说，人家意思是，女孩子嘛，还是要温柔一点，以后结了婚要听话，孝顺公婆，相夫教子……让你改改性子就更好了……”

　　叶蓁蓁听得目瞪口呆，火气“噌”地又上来了：“他算老几啊还让我改性子？！妈！你知不知道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奇葩言论？！他……”

　　“知道知道，王阿姨大概说了点……”叶母的语气有点敷衍，显然媒人传话经过了层层美化，“蓁蓁啊，妈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但是……人家小刘家里条件确实不错啊，好几个厂呢！你要是……”

　　“妈！”叶蓁蓁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对面正竖着耳朵听、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周明，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别说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有喜欢的人了！就是我同事！我们……我们正在一起呢！我今天就带他回家吃饭！”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过了足足五秒钟，叶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谁？！同事？！什么时候的事？！你今天不是去和小刘相亲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同事？！叶蓁蓁！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哎呀回家再说！回家再说！总之你准备晚饭吧，两人份的！”叶蓁蓁生怕她妈再追问，飞快地说完，也不等那边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她长吁一口气，感觉又打完一仗。一抬头，就对上了周明瞬间僵住、写满“你不要过来啊”的表情。

　　“叶、蓁、蓁！”周明一字一顿，感觉头皮发麻，“你刚才说什么？！带你同事回家吃饭？！哪个同事？！你别告诉我……”

　　叶蓁蓁双手合十，做出哀求状，脸上瞬间切换成可怜巴巴的表情，眼睛眨啊眨，试图挤出几滴并不存在的眼泪：“老板！周明！周总！救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帮帮我嘛！就吃一顿饭！假装一下！不然我妈能念叨我一年！不，三年！你忍心看你最能干的设计总监、建设副总裁被家庭压力逼到精神崩溃吗？我要是崩溃了，谁给你画图？谁给你骂施工队？谁给你当牛做马啊？！”

　　周明扶额，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答应你来没好事！假装男朋友？！这太离谱了！穿帮了怎么办？你妈要是当真了怎么办？后续一堆麻烦！”

　　“不会穿帮的！你演技那么好！上次在宏图装饰骗那个死胖子的时候不是演得挺像吗？”叶蓁蓁开始胡搅蛮缠，“就当……就当体验生活了！为你以后投资影视剧积累素材！而且你看我刚才都那么惨了，被那种奇葩折磨了一个小时，身心俱疲，你作为老板，体恤一下下属的心理健康不行吗？”

　　她说着，又做出西子捧心状，仿佛受了天大的内伤。

　　周明看着她这耍宝的样子，又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位刘先生的惊人语录，再想想叶蓁蓁平时的工作能力和为公司付出的心血……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就一顿饭？”他做着最后的挣扎。

　　“就一顿饭！”叶蓁蓁眼睛一亮，立刻保证，“吃完我就说公司有急事，咱们就走！绝对不留后患！”

　　周明认命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咖啡馆天花板的吊灯，感觉自己英明一世，迟早要栽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

　　“地址。”他无奈地吐出两个字。

　　“耶！老板万岁！”叶蓁蓁瞬间满血复活，跳起来抓起包，“走走走！现在就去！趁着我妈还没反应过来！路上我再给你编点‘恋爱细节’！”

　　周明看着她瞬间阴转晴、活力满满的样子，哭笑不得。

　　得，这下真成“临时男友”了。他几乎能预见到，今晚叶家的饭局，绝对又是一场硬仗。只希望，叶蓁蓁的父母，能比刚才那位刘先生正常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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