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读书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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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铺里里外外都在忙着,一群清兵腰挂着刀肩扛着枪在药铺的街面上,药铺的院子里杵着站着,气氛挺吓人。孩子们都跑到药铺后院的西厢房,那里还有两男三女五个孩子,有模有样地正吃力地握着毛笔在写字,对进来的灰头土脸的孩子,连头都不抬一下看一眼,进屋来的孩子知趣地找自己的位子赶紧坐下,也抄起毛笔装模作样地写起字来。不一会,一个穿着长衫挽着袖子的先生也走进屋来,

  这位便是郎中安先生。只见他瞪着眼抿着嘴,用眼睛扫了扫孩子们,用低沉的声音吼道:

  “你们几个站起来!”

  刚进屋的孩子自然知道说的是他们,小舵子,石磨子,还有小女孩海蛎子大名叫邵百丽,乖乖走到墙根前并排站着,低着头,噘着小嘴,耷拉着头,手指头不停地相互掐着,还偷偷拿眼睛瞅着那些坐着的孩子,生怕他们看笑话。

  “还有你,站过来!”

  先生手指着小海蜇也斥责着,小海蜇不解地也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兼教书先生,怯生生地也站在小舵子他们身边。

  “你念书了吗?!”

  先生看出小海蜇的心思,严厉地斥责着他,小海蜇一听便明白了,他刚才既没念书,也没写字,一个人偷偷地捏小泥人玩。

  “看看你们的脸,成什么样了?干什么啦?!”

  先生严厉地问着。石磨子怯生生地看着小舵子的脸,手指头还紧张地捻着搓着,小舵子微微颤抖着,滴溜溜的黑眼珠子转了又转,把目光落在海蛎子身上,小海蜇幸灾乐祸地瞅着海蛎子。

  “问你们话呐?!”

  先生又厉声问道。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浑身颤抖了一下,还是海蛎子有胆,把嘴一撅,白眼珠子一撇:

  “哼!干活来着!”

  心想:你想咋滴?!爱咋滴咋滴!手指头还不忘抠鼻子。

  小海蜇不乐意了,眼睛一瞪,手指头指着海蛎子,把嘴一撅抢先发难:

  “你……!”。

  还没等他说出口话,先生的巴掌却落在小海蜇的手上:

  “有你说话份?!ℽ

  疼得小海蜇眉毛拧着,嘴也歪了,哎哟一声耷拉了头。海蛎子却高兴了:

  “哼!”

  她晃晃脑袋,心想:叫你多嘴!先生抽出了戒尺,在孩子们的脸前晃了晃,孩子们一看傻眼了,男孩子们吓得相互推搡着都往一边挤,眼睛和鼻子歪歪扭扭,流露着恐惧,而海蛎子则歪着脖子翘着脸,眼睛和鼻子使劲挤成一坨肉疙瘩,索性咧着大嘴哇哇哭,鼻涕都流到嘴里流到衣服上,还顺势用衣服袖子擦了一把,弄得嘴上是鼻涕,脸上是鼻涕,手上是鼻涕,袖口上是鼻涕,脸上的炭黑加上鼻涕一搅和,整个是黑脸包公加李逵,完全没有了刚才女孩子特有的矫情劲。

  “啪!”先生把戒尺砸在桌子上:

  “闭嘴!!!”

  惊天一声吼,真把孩子们吓坏了,立马鸦雀无声。静了好一阵,还是她海蛎子真有种,又张开大嘴哇哇哭,使上吃奶的劲拼命哭,眼泪和鼻涕比赛,看谁冒得多,鼻涕更多了,她不停地甩着脏兮兮的小手,连书本字帖都沾上鼻涕了。

  “啪!啪!啪!”

  “闭嘴!!!”

  先生连吼带砸,想压制住又调皮又无法无天的海蛎子,而海蛎子根本不吃这一套,哭,就是哭,还是不停地嚎啕大哭,那可是她整治大人的绝招。先生真的受不了孩子的哭闹,涨红着脸连连说道: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夹起戒尺气呼呼地走了。其他被罚站的孩子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傻傻地站着,正在学习的孩子,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喘,低着头,颤抖的手在宣纸上干脆是跳舞,看上去像是写字,运起笔来又像是描画幼儿画,其实就是装装样子别挨先生的板子罢了。只有海蛎子还在奶声奶气地哭着嚎着,呼哧呼哧捯饬着粗气,那眼泪哈喇子,黏糊糊的鼻涕放肆地淌,没有人搭理她,没有人出声,海蛎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抽泣老半天,忽然感觉“观众”没了,她斜歪着小脑袋,翘着下巴仰着脸,呲着奶牙,掉了的奶牙在嘴里形成一个个小黑窟窿,她一脸的纳闷,眯缝着眼,悄悄观察周边情况。咦!人呢?她立马停止了抽泣,想看看先生的动静。

  震天雷般的哭声忽然消失了,满屋子的孩子反倒吃惊地全都看着海蛎子,小舵子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把脸凑到海蛎子的脸上左看看右看看,看看是否是喇叭口堵了?还是喇叭口掉零件了?海蛎子也瞪起牛眼睛般的大眼,恶狠狠地跟着小舵子的脸转圈,两手掐腰,噘着嘴,跟小舵子斗脸。小海蜇带头起哄连蹦带跳,

  “嗷!嗷!嗷!嗷!”

  坐在板凳上的孩子也跟着叫唤:

  “嗷!嗷!嗷!嗷!”

  海蛎子她也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干脆也跟着“嗷!嗷!”起哄,仿佛孩子们不是起哄她而是起哄先生。

  谁知,在前面的庭院里,在药铺的柜台门铺里,在大街上,不知怎的,也嗷嗷地呼喊个不停,这可把孩子们吓到了,竖着耳朵听远处这莫名其妙的叫喊声,傻呆呆着不敢动,还是海蛎子这丫头的胆子贼大,直接跑到前面药铺柜台探个究竟。只见安郎中跟几个伙计被清兵摔在柜台前的药铺档口,发疯似的清兵们高喊着“杀革命党!杀革命党!”全都冲向大街,冲向镇外。原来,虽然经过安郎中这几天的抢救,安祥德的爹还是死了,作恶一生,却终究被恶害死,安祥德暴怒,带领清兵杀向安家村,他要宰了于登海,为他爹报仇。

  安祥德暴怒要杀人的举动却吓坏了安郎中,因为于登海先前把三个孩子托付给他,在药铺念书学艺。于登海安排家人奔赴胶澳(现:青岛)避难,由于夜间下着瓢泼大雨,要走的人又太多,车辆少,实在无法安排,所以才把其中三个孩子暂时仍留在安郎中的药铺,再者,也没人知道他的孩子仍在两城镇。

  安郎中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瞅了瞅大街左右,确定那些清兵们跟着安祥德都走了,便赶紧往后院跑去。

  在两城镇,总共也就有两三家中药铺子,都是只卖中药的药铺,而且也不给人号脉瞧病,唯独安氏药铺不仅卖中药,也卖西药,还给人瞧病。

  安氏药铺门脸不大,四根枣红色的立柱有些斑驳掉漆,暗红色的门板在两侧竖着,还有几棵高高大大的杨树矗立在药铺两侧,平添了药铺的几分庄重几分高深莫测。走进宽大的药铺,有些陈旧的药橱布满四周,密密麻麻的抽屉写着药名,旁边还有放西药的白色药柜。房梁上吊着两盏灯笼,八仙桌后的条桌供奉着扁鹊、华佗、李时珍的画像,还摆放着两根粗大的蜡烛,在大堂西侧,还摆放着长方形的八仙桌和太师椅长板凳,那是安郎中给人瞧病开药方的地方,病人可以坐长条板凳,助手和学徒伙计都不能坐在那个位置。

  东侧货架上摆放着拔罐的器皿,摆放着针灸油灯,摆放着刮痧牛角,还摆放着小木槌小棉槌等治病工具。屋北墙有个木制镂花的门,平时挂着个布门帘,挑开布帘便是前院,前面院子的西侧有大小两个灶房,大灶房是做饭的,小灶房是熬制中药的,前院堂屋也供奉着中医中药的圣祖先辈扁鹊、华佗、李时珍,在堂屋的两侧房间安置的是留置病号的病床,东屋作为病房安邦伦就安排在这里诊治。小院子有口水井,打扫得干干净净。穿过侧面的小巷再往后走就是药铺的后院,西北东都是两层青砖木制混合小楼,西厢房下层是娃娃们读书的地方,上层是男娃娃学徒伙计们睡觉的地方,正北厢房上下小楼都是安郎中居住的地方,东厢房的下层是女娃娃们的寝室,上层是藏书屋。整个小药铺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小院子格外宁静淳朴,散发着草药沁人心扉的清香。

  孩子们还在书房里嬉戏打闹,忽听先生急促的脚步声,赶紧稀里哗啦地又跑回自己的座位,抓起毛笔来便装蒜,罚站的孩子还是乖乖原地站着,惊恐地等着先生发落。先生看着孩子们狼狈地掩饰着自己,尤其是看到涂成大花脸的孩子们顽皮天真萌萌的神态,心中的怒气便烟消云散:

  “安喆,领他们去洗洗脸,快回来念书!”

  “知道啦!”

  小海蜇拽着石磨子小舵子他们跑出书房到前院的水井洗脸。“你们都放下手里的毛笔,我有话要说。”

  正在写字的孩子放下手里的毛笔,规规矩矩地坐着,看着先生凝重的神情,不知所措。先生又吩咐:

  “邵百丽,董海香,你们两个到伙房烧点开水送过来。”

  两个小女孩放下毛笔也赶紧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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