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烟花

　　金城内，爆竹零落，百姓脸上多少带着几分节庆的期冀。

　　辛府的粥棚热气腾腾，白粥米粮持续供应，如同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暖流，支撑着风雪中的生灵。

　　孙府内却是愁云密布。

　　孙芷紧紧抓着初二的衣襟，像只惊弓之鸟，眼神里是对整个世界的不信任与依赖，只要初二稍有抽身的动作，她便浑身紧绷。

　　孙夫人背过身拭泪，最终与孙正商定：正月十五，便为二人完婚！

　　唯愿这桩亲事，能给女儿疯癫无依的世界一个落脚点。

　　东方即白准备带人回府安顿除夕诸事。

　　孙芷死命攥着初二的胳膊，声音因恐惧而尖利：“陈宴初！你不要我了？！”

　　初二心如刀绞，强忍着汹涌的情绪，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带着承诺的吻：“乖芷儿，等我十五日……我便来娶你！一定！”

　　“不能走！”孙芷的指甲几乎掐进初二皮肉，细瘦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松手便是深渊！

　　初二求救般望向东方即白。

　　东方即白走向孙正，低语几句。

　　最终，孙芷被裹进厚厚的狐裘，一同带回了辛府。

　　辛府门口车马如龙，来往皆是运送年货的商队或前来领取工钱衣粮的百姓，喧闹非凡。

　　这鼎沸的人声与攒动的身影，却让孙芷受了惊，她尖叫一声，猛地将脸埋进初二怀里，瑟瑟发抖：“坏人……好多坏人！”

　　初二连忙用大氅将她整个罩住，温厚的掌心轻拍着她的背脊：“坏人打跑了！都被打跑了！有我在，芷儿不怕……”

　　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一块易碎的珍宝，在赵管事引导下从侧门悄然避开人潮。

　　花厅暖炉融融。

　　赵素素已提前得知了孙芷的遭遇，心中痛惜不已，眼眶始终泛红。

　　赵巧凤看着姑母，心中不安，若是她在并州发生的事被姑母知晓了。

　　不知道姑母会不会更加难过。

　　还好，她是幸运的。表哥和嫂嫂来的很及时，她虽受了伤，没有酿成无法挽留之错。

　　如今嫁给王风，王风对她百依百顺，是她这辈子的良人。就是可怜了那孙芷，小小年纪便疯了。

　　孙芷今年不过十七岁，有过许多人提亲，但她被娇养养大，一直看不上寻常的男子。她喜欢腹中有墨水，心系百姓的人，如同父亲那样的清官。

　　若不是初二夜闯她的闺房，不是初二招惹她，她怕这辈子看都不会看初二一眼。

　　孙芷也许曾经为了自己的爱人制定了一系列的标准。可是当爱降临的那一刻，当爱上的那一瞬间，标准便消失了。标准是留给不爱的人，爱的本质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赵素素强打精神，上前牵住孙芷冰冷僵硬的手，引她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暖榻上。

　　她声音轻柔：“好孩子……饿了吧？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姨姨让人立刻给你做。”

　　孙芷呆呆地看了她半晌，漆黑的眼珠缓缓转动，忽然清晰地吐出一个词：“烤……鸡。”

　　“哎呦，和初二那个傻小子一样啊，姨姨这就让人给你准备。”

　　“奥尔……烤鸡。”孙芷补充。

　　初二隐在门外，听到这简简单单几字，全身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直冲鼻腔。他慌忙转身，用力擦去汹涌而出的热泪。

　　不多时，两只色泽金黄，香气四溢的烤鸡被端上桌案。

　　赵素素亲手撕下一小条最嫩的鸡腿肉，吹温了递到孙芷嘴边：“来，芷儿尝尝，小心烫……”

　　孙芷看着那诱人的肉条，眼中闪过一丝属于正常少女的渴望亮光，张开了嘴。香嫩的鸡肉入口，她细细咀嚼了两下，那瞬间的满足神情几乎让人以为她恢复了。

　　然而下一刻，那光芒如昙花一现般熄灭，眼神重归涣散，口中却无意识地呢喃着：“陈……宴初……”声音低微而执拗。

　　赵巧凤见状，拿出梳篦走到孙芷身后，为她轻轻梳理揉搓着有些打结的发丝，声音温柔如水：“芷儿妹妹，今晚一起和姐姐放烟花好不好？噼啪作响，五颜六色的烟花冲上黑漆漆的天空，炸开像星星雨一样……”

　　“烟……花？”孙芷歪着头，对这个只在话本中听说过的词充满了纯粹的孩童式的好奇，“星星……雨？”她懵懂地重复着这个美丽的比喻。

　　凉州穷苦，一般冬日里来这里行商的商人都回祖籍过年。

　　江南富饶可见的烟花，这里的百姓尽是不曾见过。就连堂堂知府家的嫡女都未见过的稀罕玩意。

　　“对呀！可漂亮了！”季辞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眼中闪着光，“晚上我们放给你看！我告诉你，可好玩啦！”

　　“放烟花喽！”孙芷突然从榻上跳下来，像个终于找到玩具的孩子，咯咯笑着冲进了院子里！

　　赵巧凤和季辞相视一笑，连忙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芷儿妹妹等等我！”

　　“看我的超级大雪球！孙芷接招！”

　　一场毫无章法却充满生气的雪仗在庭院里瞬间爆发！

　　雪花漫天飞舞，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府邸上空。

　　季辞小心地控制着手上的力道，雪球只轻轻擦过她们的肩膀。

　　孙芷笨拙地躲避，欢叫着扔出歪歪斜斜的小雪球，脸上带着最纯粹、毫无阴霾的快乐。

　　赵素素望着院中嬉戏的三道身影，终于露出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东方墨默默走到她身边，看着妻子眼中被那短暂欢乐拂去的些许阴郁，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王风也闻声而来，眼睛亮得惊人，目光牢牢锁着雪地中央那道纤细灵动的身影——他的凤儿，正带着孙芷绕着一个雪堆疯跑，清脆的笑声如同一串银铃。

　　东方墨看着王风那副“没眼看”的痴迷样，轻咳一声，招了招手：“王风！”

　　王风一个激灵，这才收回黏在赵巧凤身上的视线，小跑过来：“姑父，您找我？”

　　东方墨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捏雪兔子，笑得无忧无虑的凤儿，压低声音，话里带刺却又不无试探：“若是将来凤儿有了孩子，你这上门女婿……打算让孩子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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