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如火的歌声(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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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都闭嘴!没有人说过带她离开,更没有人说过抛下这片领地!现在、所有人都退回到你们的家里。等明天醒来,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你们揣测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卫兵,把这两个造谣的贱民关进大牢里——不,现在就送上绞刑台!
我要让她们明白,诋毁她们宽厚的领主、在镇子上散播谣言的下场!”
既然怀疑的种子已经扎根,那多余的辩解也无济于事。
胡斯不能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强硬地下达命令。
几个卫兵也无法分清真相,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违抗贵族。
可就在他们手持长矛,直指两个姑娘的同时,林恩神父已然挤出了人群:
“那就将我也一并处死吧!”
他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呐喊,
“是我告诉他们,兽人将会踏碎这片土地。也是我告诉他们,只有逃进森林才能活下去——
如果您仍旧这么执迷不悟,妄图将真相埋葬,也请把我一并处死!”
“碍眼的老东西。”
胡斯抽出腰间的迅捷剑,指向那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那就如你所愿,一并押走!”
“不、大人,您不能这么做!”
哪曾想镇民的反应愈发激烈,老大卫甚至颤巍着持握草叉,挡在了老神父的身前,
“您不知道,林恩神父救过镇子上的所有人。他为我们采摘草药、治病救伤,在我们感到迷茫的时候,为我们指引方向……”
那关我什么事?
“这个老家伙试图散布谣言,破坏领地安宁。谁敢包庇他,都将以同罪论处!”
胡斯看向几个犹豫的卫兵,大喝道,
“你们能活到现在,全都仰仗梅尔老爷的仁慈与恩泽。而不是一个混淆视听、散播谣言的老东西——”
“放你妈的屁!”
一声叱喝突兀打断了胡斯,他当即大怒:
“谁!?是谁的嘴如此恶臭!?”
唐奇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回答废话之上。
只是持握着一把鲁特琴,从人群中一并走出来,站在了凯瑟琳的身边。
“是你!?”
胡斯这下反应过来,那个忽悠卫兵设下绊马索的‘佣兵’,到底是谁了。
这是个掌握着音乐魔法的吟游诗人,他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此前在森林营地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
唐奇冷笑一声,将气势顶到力所能及的最高:
“我也十分好奇,究竟谁的嘴会如此恶臭?
竟敢随意的不分黑白、颠倒是非——”
“来人、把他拿下!”
卫兵也在受伤时得到过神父的帮助,所以不敢恩将仇报。
却无所谓对待一个陌生人。
可他们才要提着长矛冲杀过来时,一面塔盾轰然从天空坠落。
“轰隆!!!”
砸下的顷刻,崩裂了他们面前的土石,震荡的余波将数个卫兵震退了数尺之遥。
等把塔盾撤去,胡斯这才看到那个茂密胡须的矮人,甩着手里的钉头锤,一副看他笑话的模样。
这不是星梅镇的卫兵可以解决的。
爆狼“嘘”的吹响口哨,众人转瞬瞧见,那被安插在村官宅邸的十个佣兵,全副武装地向着镇民的方向包围而来。
他们还以为只是单纯起了冲突,暂时没能意识到头领上一秒还要弃他们而去。
佣兵头子则倍感麻烦地取下背后巨剑,站在梅拉德的身前严阵以待——
他其实不想跟这矮人硬碰硬。
【檀木林的爪牙】,三年前就比他们佣兵团的名号响亮了。
唐奇手掌拍出了一道弦音,同样拉紧了所有人的心弦:
“我请问你——
是哪张嘴把挑破领民脚筋,只为自己逃命的行为,称之为仁慈?
是哪张嘴把千百枚金币的货物,只花10金币收购的贪婪,称之为恩泽?
是哪张嘴把带领所有人送死,却偷偷护送一头白猪出逃的事实,称之为揣测?
又是哪张嘴,宁愿让三百口人被圈禁在这方寸之间等死,也不愿去牺牲那头在城里歌舞的猪猡半分利益,编织冠冕堂皇的谎言?”
胡斯脸色铁青,向着一处的卫兵大喊:
“射箭!堵住他那张大放厥词的烂嘴!”
天色仍暗,但栅栏上的火光为卫兵少许辨清着方向。
唐奇离他们并不遥远,只需向平常一样拉弓、放矢,便足以将他,乃至身边的两个姑娘射成刺猬。
可几乎是同时,碎石大喝一声,将塔盾猛砸地面,边沿都嵌进了泥土之中。
在箭矢离弦的顷刻,塔盾的正中心,霎时迸发一抹浅白的灵光。
它转瞬即逝,却犹如放下了信标,将那破空而来的箭矢牵引,“咚咚”几声,尽数撞击在了塔盾的正中心,摔落地面。
【吸矢盾】,唐奇哪能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厚重盾牌,竟还是一件珍稀级别的防具。
“怎么,我嘴里的真相,伤到你那不明是非的小心脏了是吗?
我知道你很愤怒,作为你是他养的好狗——
忠诚到哪怕你主人那张肥胖的肚皮下,嚼碎了再多领民的骸骨。
也要为他盖上丝绸的衬衣,打好端庄的领结,拿谎言粉饰他犯下的罪行!”
眼看唐奇的身前有人抵挡,胡斯拧紧眉头,向他身后的镇民怒吼:
“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滚回自己的家里去!
那些执迷不悟,还要听这个恶棍胡搅蛮缠的人,都将受到严苛的惩戒——
少爷已经给予了你们足够的仁慈,不要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他话音一落,爆狼便向前甩手,十余个武备精良,装备齐全的佣兵已然抽出锃亮的剑盾。
剑上映衬着隐约的火光,已然证明着它的锋利。
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二十个卫兵,也穿插在他们的间隙中,有些紧张地持握长矛,威胁着被围拢的镇民。
抛开那些没敢走出家门的,这附近其实已经等候了将近两百人。
但抛开老弱妇孺,真正称得上力壮的却不足百人。
他们少有练过武艺的。
甚至无需那些凑数的卫兵,单是这十个全身链甲的佣兵,只需多花时间,都足以将他们斩杀在此……
武力的压迫,赫然让他们胆颤心惊。
老大卫看向那坐在牛车上,紧紧抱住乔治,瑟瑟发抖的妻子。
他与大多数人一样,已经无心理会、争论真相与否,是非对错。
他们现在只想活着。
“滚回你们的屋子,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也许……
为了家人,为了活命,他们真的该滚回去。
他们手上拿的只是农具,那些人却真的持握利刃。
就这么回去,等待着天明。
也许一切都是杞人忧天,没有兽人会抵达这个小镇。
他们还能在梅尔领主的治下,度过自己的余生?
“我、我——”
“铮——”
一声明亮的扫弦,打断了他的犹豫。
手掌拍在琴身的节奏,转而炸响在老大卫的耳边:
“砰砰、啪!”
“砰砰、啪!”
“砰砰、啪!”
他记得这个节奏。
那晚,在他迷蒙醉倒在金色橡树时。
正是这个节奏穿透了他的耳膜,将他惊醒,连带着心胸也跟着一并燥热。
它是如此的简单、又如此的……难忘。
老大卫猛然睁起双眼,惊悸般回过头去,看向那个背对着他的诗人——那个刮去了胡子,换新了皮衣的流浪汉。
原来是他!?
唐奇扬声高歌:
“抄起你的锄头,哪怕杀人放火;
昂起你的脑袋,就算喉咙喊破——”
“他在唱什么鬼东西?”
胡斯从没听过这类蹩脚的歌谣。
他一生听过许多曲目,高雅些的譬如《月夜奏鸣曲》。是泰伦帝国的首席乐师所亲自撰写,韵律犹如浮在涟漪上的月光,忧郁而深邃。
简陋些的,也有少爷经常爱唱的《兄弟之歌》。韵律简单、朗朗上口,歌颂了一对自愿放弃王位,携手游历大陆的兄友弟恭之情。
纵使如此,也不会用这么浅显易懂的词语。
只有那些大街小巷中,不谙世事的孩童们所哼唱的儿歌,才会如此不讲究。
他挥了挥手,示意赶来的卫兵将长矛指向唐奇。
碎石注意到长矛突刺而来,就要调转塔盾的方向,意图将冲来的卫兵撞飞出去。
可爆狼已然大喝一声,犹如猎豹奔行而来。
铁靴刹在碎石的面前,拖行的大剑赫然向碎石的肩头斜劈而去——
【上旋斩】!
这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碎石只得拿塔盾作挡,庞然重力轰在盾牌的边沿,没能寸进,却直接将碎石挑飞高空。
爆狼与他一同飞起,手中大剑犹如月牙抡下,要斩向碎石的脊椎。
【盾冲】——
碎石的盾牌豁然爆发一股斥力,将等同高度的爆狼震地向后跌去。
可他已来不及为唐奇阻挡长矛,匆忙向他看去之时。
唐奇已然抽出了跨在腰间的漆黑弯刀。
那是【蛇吻】。
相比于长剑,弯刀已然称得上轻便。
可这把蛇吻的重量,却还要减去一半。
比之地精的弯刀更轻、更利。
【警觉】使他寻到了长矛戳刺而来的轨迹,他踏步向前,侧身躲避,但持刀的手却没有停歇。
那是在夜色下,唯一无法映衬出火光的锋刃。
它如此隐蔽,如此迅捷,犹如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露出尖利的獠牙。
无论卫兵是受到谁的指使。
当他们决定挥动武器的那一刻,唐奇便不会留情——
刀锋抹过了卫兵的喉咙,溅出的血花喷洒在他的脸颊。
“卡伦!”
似乎没人想过,他们的同僚死的竟如此之快。
这些卫兵有些是星梅镇的土著,有些是领主廉价聘请的游民,他们并非没有战斗的经验,只是在星梅镇安逸了太久,见血的机会不多。
以至于满身污血的唐奇,足以吓得他们有所迟疑。
唐奇没再乘胜追击,而是继续高歌:
“当他们歌颂过去的时候,是谁在为明天拼搏?
在他们锦衣玉食的今晚,是谁在被金钱胁迫?
这世道太让人难过——
让有钱的闯祸,没钱的背锅!”
仍然是那堪称简陋的旋律,仍然是那浅显易懂的歌词。
可时过境迁,唐奇没有身处在酒馆里,酒鬼们也不在醉生梦死之中。
可他们仍然明白,在生命被威胁的当下,是谁在远方的龙金城中,踏着宫廷的乐曲翩翩舞蹈——
梅尔·巴瑞。
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新的国家升起,旧的王朝坠落;
请让神明诉说,谁在为原野蹉跎?”
许多人还记得这首歌谣,却没人响应他的歌声。
他们当然知道,为土地付出心血、蹉跎一生的人是自己。
可他们不敢说。
只有让别人代替呐喊:
“是我、是我!”
唐奇躲过飞来的箭矢,撕扯着自己的喉咙。
他要让歌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老大卫依稀记得接下来的歌词,下意识在心中默念起之后的内容。
可他很快便发现,唐奇的歌声突然回转,像流水一般顺滑地,回到此前的一句:
“请让神明诉说,谁在为原野蹉跎?”
没有人回应他。
“请让神明诉说,谁在为原野蹉跎?”
他们在心里回应他。
“请让神明诉说,谁在为原野蹉跎!”
“是我、是我!”
安比用歌声回应他!
她记得酿酒的每一个步骤。
记得她为此耗去的每一分精力、每一秒时间。
姐姐常说,‘付出是要有回报的’。
所以她斤斤计较,从不让那些满身酒气的酒鬼们,在她的酒馆赊账一个铜币。
唯独面对那些贵族,那些不劳而获的贵族。
她没办法赚取到一分的成本。
这些不种地、不酿酒,甚至不付钱的人,凭什么能够享受到姐姐辛劳那么久才换来的梅酒?
“请让神明诉说,谁在为原野蹉跎?”
“是我、是我!”
凯瑟琳回应道。
林恩神父也回应道。
老大卫张了张嘴,想要回应。
因为他的眼前,恍然是自己那片金色的麦田。
是日复一日挥洒在田野上的汗水。
是那座雨夜下漏风渗雨的房屋。
他的妻儿。
和那劳作半生,却只积攒下零碎铜币的钱袋。
他那压迫、潦倒的一生。
“谁在为原野蹉跎!”
“是我、是我!”
他脱口而出。
他身边的人脱口而出。
那些被威胁的、被压迫的、对贵族心怀怨怼的人脱口而出。
只在这一刻。
他们心中那对‘特权者’的不满、对领主的不满、对这生活的不满——
这些被积压的‘柴薪’,终于被歌声点燃。
犹如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熔浆裹挟着愤怒与嫉恨,一并从炙热的山口喷涌而出!
唐奇扫下激烈的弦音,亦如喷涌时的轰鸣!
“抄起你的锄头,哪怕杀人放火;
昂起你的脑袋,就算喉咙喊破!
去他妈的英雄,去他妈的传说;
去他妈的地主,去他妈的生活!”
“去他妈的地主,去他妈的生活!”
人们和而高歌,响彻在呼啸的风声里。
他们手中的火把,亦如不灭的星火,随着他们的歌声摇曳。
向着佣兵们围拢而去。
“谁反抗就杀了谁!”
他们遵从胡斯的命令,要挥动起自己的长剑。
“剪掉他的山羊胡子!”
碎石都仿佛为之颤动,塔盾横档爆狼挥来的巨剑,在剧烈的碰撞中,荡开了他的剑锋。
那专门为破甲而生的钉头锤,硬生生砸中了他腰腹的钢板。
“咣——”
巨力袭来,爆狼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歪斜。
他无法立刻挥动巨剑进行反击,只能趔趄地维持平衡,脚步变得凌乱。
碎石猛地踢向他失衡的下盘,将偌大个战士踢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钉头锤高高举起,连带着笑声都跟着激昂:
“他妈的,终于能打中你的脑袋了!”
那久经沙场的锤子,映照在爆狼的瞳孔中。
迫使他想要逃离——
他似乎一生都在逃离。
不愿将自己的一辈子扑倒进农田里,于是他逃出了家乡。
不愿再接取那些繁琐而无趣的护送,于是他逃到了长城。
所有人都知道,他曾参与过那场惨绝人寰的南方保卫战。
却鲜有人知,他带着残兵逃回龙金城的事实。
如今,他又从兽人的手中逃回到星梅镇。
还想从这片即将被践踏的土地,逃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可在锤子袭上他头上钢盔的最后一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逃不动了……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感觉到多少愤恨。
毕竟当他选择成为佣兵的那一刻,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幸运女神曾眷顾过他,却不会每次都施下她的恩泽。
比起愤恨、不甘,他更多是觉得郁闷:
“他妈的。这一趟跑的真不值……”
“咣——”
碎石手里的锤子,将爆狼的钢盔凿地凹陷,连带着殃及到他的头颅,溅起了猩红的热血。
“老大!?”
农民们手里的草叉,架在了佣兵的剑前,不再顾及反抗之际,身上被扎出的血洞。将佣兵们团团包围,嘶声力竭的歌唱。
佣兵们失去了头领,更因这震耳欲聋的歌声迟钝,他们显得无所适从,只能看向自己的雇主——
胡斯谩骂着那些不顾死活的贱民,却发现自己的喊声唯有被淹没的结局。
而唐奇已然抽出手中的黑刀,在高歌中向着主仆二人的方向冲去。
他不是黑蛇,没有鬼魅一般的速度。
以至于胡斯能清楚瞧见他的动向,背过左手,将刺剑直立在他的胸前:
“少爷,退后!”
这是个掌握着音乐魔力的诗人,但很显然,他并没有掌握太多武艺。
那柄弯刀固然锋利,可倘若落在一个菜鸟的手上,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威胁。
而他手中的迅捷剑,这种专为决斗而生的刺剑,从不会惧怕任何一次正面的对决——
胡斯看清了唐奇的攻势,只需歪头,便轻松躲过了他的刺击。
“粗劣的技艺。”
粗糙到,这甚至不配称之为决斗。
眼看对方暴露空门,他冷笑一声,抖动手腕。
细长的剑身划破风声,剑尖已然直取唐奇的胸膛!
轻松的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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