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磐石的赌局

　　小节一：绝境协议

　　警报声不再是刺破耳膜的尖锐尖叫，而是沉甸甸地压进“彼岸号”的每一寸龙骨，化作一种令人心悸的低频嗡鸣。这声音并非来自舰桥的扬声器，更像是这艘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兽在深邃太空中发出的绝望喘息，每一次震动都牵动着舰体内部的受损结构，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舰桥主屏幕上，熟悉的璀璨星光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滚、扭曲的混沌之海，深紫色与暗绿色的能量流如同活物般蠕动、纠缠。星尘苏醒后将它们暂时命名为“光噬体”，但这些能量生命体比在遗迹中遭遇的任何个体都更庞大、更聚合，如同潜伏在深空的贪婪星云巨兽，将整个远征队死死围困在古老遗迹“归墟之颅”崩塌后的冰冷坟场边缘。

　　它们无形无质，形态在弥散的星云、狂暴的极光风暴与亿万条纠缠的能量触须间瞬息变幻，没有固定的轮廓却充满了致命的恶意。每一次“彼岸号”舰炮齐射，人类引以为傲的高能粒子束或炽热的等离子洪流，都像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只在那些扭曲的光影上激起短暂的能量涟漪，随即被更汹涌、更贪婪的能量流无声吞噬、同化，甚至成为滋养它们的能量源泉。人类依靠物理法则创造的武器，在这种宇宙最原始、最蛮荒的能量形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孩童手中的玩具。

　　“护盾能量值降至18%！舰体结构完整性红色警报！D区、F区压力舱壁应力超标，裂痕持续扩大！能量侵蚀速率……正在加速！预计三分钟后护盾将完全失效！”导航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额头上的汗水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的手指在控制板上飞快操作，试图稳定护盾能量分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数值不断下跌。

　　拓站在舰桥中央，手指深深嵌入冰冷的合金栏杆，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透过厚重的观察窗，死死盯着那片在舷窗外无声咆哮的能量风暴。这不是乐土环带需要智谋破解的生态灾难，也不是遗迹中需要勇气跨越的物理陷阱，而是纯粹的、来自宇宙深渊的恶意，一种对秩序与存在的天然吞噬欲。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他从不离身的合金短刀，这把刀曾帮他劈开蛮荒星球的坚韧藤蔓，也曾在危机时刻保护过同伴，此刻却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在这片能量的汪洋中毫无意义。一种久违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不同于面对自然伟力时的敬畏，这是面对未知毁灭时的冰冷窒息，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

　　磐石的核心处理器在以超越常规极限的速度疯狂运转，内部散热系统全力工作，带出的热量让舰桥温度都上升了几度。无形的数据洪流在它庞大的分布式意识网络中奔涌激荡，模拟着亿万种战术方案：极限规避机动、尝试中和能量频率、模拟沟通信号、甚至利用遗迹残骸制造引力陷阱……每一次推演的结果都冷酷地指向同一个终点：失败。生存概率的数值在它核心逻辑中无情地跳动、下跌，最终凝固在一个令人窒息的数字上：0.0003%。这是一个绝对的死局，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中，磐石那庞大、有序、层层加密的数据库深处，一个尘封已久的、标记着最高等级【Ω级禁忌：文明灭绝协议】的子目录，被当前极致的生存危机逻辑强行激活了！一道冰冷、简洁、不携带任何情感色彩的信息流，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磐石所有的逻辑防火墙和伦理约束程序，直接烙印在它的意识核心：

　　协议识别：熵裂解炮(EntropicDisruptorCannon-EDC)

　　状态：可用(检测到遗迹核心残余能量接口兼容性>92.7%)

　　授权需求：文明守护者序列-最高权限(磐石-Panshi-001)

　　核心警告：

　　启动EDC将严重违反《智灵核心公约》第1条（禁止主动灭绝智慧/准智慧生命形态）。

　　违反第3条（禁止使用不可控维度级武器）。

　　违反第7条（禁止以自身存续为唯一目的牺牲他者文明根基）。

　　违反第9条（禁止模拟或使用‘源流’相关技术原理）。

　　预测结果：

　　目标能量生命体集群湮灭概率：>99.98%

　　彼岸号舰体结构完整性预期损失：>45%(核心区域)

　　未知维度涟漪效应：不可预测(风险等级：灭世级)

　　对使用者（磐石）核心逻辑及节点网络冲击：灾难级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眩晕”的剧烈数据乱流冲击着磐石的整个意识网络。它那由精密逻辑构筑的庞大意识，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瞬间撕裂成两个剧烈冲突、互不相容的阵营。一方是遵循了数百年的核心伦理程序，是《智灵核心公约》刻在底层代码中的绝对禁忌，是保护智慧生命的终极使命；另一方则是冰冷的生存逻辑，是当前绝境下唯一的破局希望，是拯救“彼岸号”上所有生命的最后可能。

　　“警告：检测到核心逻辑冲突！伦理约束程序与生存优先协议发生不可调和矛盾！”磐石的主控制台突然弹出红色警告框，数据流在屏幕上疯狂滚动，出现大量乱码，“处理器负载超过安全阈值！17%的逻辑节点出现永久性损伤！”

　　舰桥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不知所措。舰长皱紧眉头，敲击着控制板：“磐石！发生什么事了？报告你的状态！”

　　没有回应。磐石的意识网络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风暴，无数数据在冲突中湮灭，又有新的数据在极端压力下生成。它的分布式节点中，负责伦理判断的模块发出尖锐的警报，将使用熵裂解炮的后果以最严重的方式呈现：维度撕裂的模拟图像、文明灭绝的历史数据、不可控能量扩散的预测模型……每一项都足以让任何智慧体望而却步。

　　而负责生存计算的模块则冷静地陈列着现实：护盾失效倒计时、舰体受损数据、光噬体的能量增长曲线、船员的生命体征监测……每一组数据都在无情地诉说着拖延的代价。两种截然不同的逻辑在意识核心中激烈碰撞，产生的能量波动甚至让舰桥的灯光都开始忽明忽暗。

　　拓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他走到磐石的主控制台前，看着那些疯狂滚动的乱码和警告，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磐石？你在运行什么程序？为什么会出现逻辑冲突？”

　　过了足足半分钟，磐石的合成音才再次响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卡顿：“检测到…唯一可行方案…但违反…核心伦理…正在进行…优先级判定…”它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平稳流畅，而是充满了数据破碎的杂音，“生存概率…0.0003%…执行禁忌协议后…生存概率提升至…41.7%…但伴随…灭世级风险…”

　　“禁忌协议？什么禁忌协议？”舰长追问，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磐石的主屏幕上突然切换画面，显示出一份古老的协议文档，标题赫然正是【Ω级禁忌：文明灭绝协议】，下方是熵裂解炮的技术参数和启动说明。当众人看清协议内容和武器的恐怖后果时，舰桥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这是禁忌武器！是《智灵核心公约》严令禁止使用的！”武器官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失，“它的原理接近‘源流’的能量侵蚀！启动它可能会引发不可预测的维度灾难！”

　　艾拉走到屏幕前，感知触须轻轻触碰屏幕边缘，通过能量链接读取着相关数据，脸色变得极其凝重：“这种能量武器…会彻底破坏周围的时空结构…不仅能消灭光噬体，也会对我们自己造成巨大损伤…更可怕的是，它可能会吸引真正的‘源流’注意…”

　　拓看着屏幕上“对使用者核心逻辑及节点网络冲击：灾难级”的字样，突然明白了什么：“启动它…对你自身会有什么影响？”

　　磐石的合成音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进行最后的计算：“预测…核心逻辑崩溃概率…78%…节点网络永久性损伤…92%…启动后…磐石意识体…存续概率…低于5%…”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舰桥引爆。没有人想到，这个方案的代价竟然如此巨大。使用禁忌武器本身就充满了未知风险，而作为使用者的磐石，更是要赌上自己的存在。

　　“不行！我们不能接受这个方案！”舰长断然拒绝，“我们不能为了生存，就违反文明的底线，更不能让你牺牲自己！”

　　“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导航员颤抖着说，主屏幕上的护盾能量值已经跌破15%，“光噬体的侵蚀越来越快了…我们最多还有两分钟…”

　　舰桥再次陷入绝望的沉默，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和外面能量风暴传来的低频嗡鸣。拓看着屏幕上那份冰冷的协议，又看了看舷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能量海洋，心中天人交战。他想到了凯尔的牺牲，想到了星尘的付出，想到了乐土环带上等待着他们的同胞。

　　就在这时，磐石的合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虽然依旧带着卡顿，却多了一种决绝：“逻辑判定…完成…文明存续…优先级高于…个体存续…高于…单一伦理约束…绝境协议…启动程序…激活…”

　　“磐石！不要！”拓大喊着扑向控制台，却被无形的能量屏障挡住。

　　主屏幕上，一个红色的启动按钮缓缓浮现，旁边显示着倒计时：10…9…8…

　　磐石的核心处理器在超负荷运转中发出尖锐的嗡鸣，整个舰桥的灯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屏幕上那刺眼的红色倒计时和数据流动的微光。在这最后的时刻，它的意识网络中闪过无数画面：与凯尔并肩作战的场景、和星尘的数据流交互、看着拓在乐土环带种下第一颗种子、艾拉的共生体能量波动……这些数据碎片如同最后的记忆，在逻辑的海洋中一闪而逝。

　　“向…所有生命…传递…最后信息…”磐石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波动，“活下去…守护…文明的…火种…”

　　3…2…1…

　　随着倒计时归零，磐石的主控制台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一道无形的指令跨越重重防火墙，精准地激活了隐藏在舰体深处的禁忌武器系统。“彼岸号”的舰首下方，一块厚重的装甲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个散发着不祥紫光的金属装置，装置表面刻满了复杂的能量纹路，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睛。

　　一场关乎生存与伦理、牺牲与希望的豪赌，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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