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集:玉印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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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周蹲在祠堂门槛上抽烟时,指节粗的烟卷烧到了滤嘴,烫得他猛地甩了下手。烟蒂落在青石板缝里,溅起一点火星,很快被檐角滴下的雨打灭。这场雨从昨夜下到现在,把祠堂前那棵三百年的老樟树浇得浑身发亮,也把他心里那点侥幸泡得发沉——今早开箱清点时,镇祠的那方汉白玉印,印底多了道指甲盖长的裂痕。

  “叔,县博物馆的人到村口了。”侄子周小兵裹着件旧雨衣跑过来,裤脚全是泥,“我瞅着那车印,是上次来拍纪录片的那辆面包。”

  老周掐灭烟屁股,指节捏得发白。这方玉印是周家祖上传下来的,青白色的玉身雕着缠枝莲,印底刻着“周氏宗祠”四个篆字,光绪年间的县志里都记着它的来历。去年县博物馆来做普查,馆长摸着玉印直叹“品相完好”,说要是愿意登记为三级文物,能给祠堂申请修缮经费。老周当时没应,只说这是祖宗的东西,得在祠堂里镇着。

  可现在印底裂了。

  昨天下午村里修族谱,几个老人非要把玉印从樟木箱里取出来,说是要对着印谱核对字号。老周记得当时阳光正好,玉印放在供桌上,青白色的光映着族谱上的朱字,连最挑剔的三爷爷都点头说“没错”。谁也没碰过印身,收箱时他还特意裹了三层红绸,怎么今早开箱就裂了?

  “叔,要不就说……就说一直这样?”周小兵搓着手,声音发虚,“博物馆的人又不是神仙,未必能看出新裂旧裂。”

  老周没说话,起身往祠堂里走。香案上的烛火被穿堂风晃了晃,他掀开樟木箱的一瞬,一股樟木混着红绸的味道涌上来。玉印躺在红绸里,青白色的玉身看着还是那样温润,可指尖碰到印底时,那道裂痕的触感硌得他心头发紧——是新裂的,边缘还带着点玉屑的涩感,不像老裂那样光滑。

  “周老先生?”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蓝色冲锋衣的年轻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我是县博物馆的林舟,上次来普查过,您还记得吗?”

  老周赶紧把玉印裹好放回箱子,转身时脸上堆起笑:“记得记得,小林同志,快坐。小兵,倒茶。”

  林舟却没坐,目光落在樟木箱上:“这次来是想再给玉印拍几张高清照片,馆里要做地方文物数据库,上次的照片像素不够。另外……”他顿了顿,从背包里掏出张纸,“上次跟您提的文物登记,您要是想通了,今天就能办手续,修缮经费下个月就能拨下来。”

  老周的手在身侧攥了攥,指节泛白。修缮经费是村里急需的,祠堂的屋顶漏了好几个地方,去年冬天雪大,还塌了个角。可玉印裂了,要是登记的时候被发现,会不会被说成是他们保管不当?

  “叔,茶来了。”周小兵端着两杯热茶过来,眼神里满是催促,那意思是让他赶紧应下来。

  林舟接过茶,指尖碰到杯壁时愣了下:“这杯子是民国的吧?青花缠枝纹,胎质挺细。”

  老周心里咯噔一下,这杯子是他爷爷传下来的,平时就用来给祖宗敬茶,没想到林舟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勉强笑了笑:“乡下的老物件,不值钱。”

  “老物件都有来历,”林舟喝了口茶,目光又回到樟木箱上,“周老先生,咱们现在取玉印拍照片吧?光线正好,祠堂里的自然光拍出来效果好。”

  老周没法再推,只好慢吞吞地打开樟木箱,小心翼翼地把玉印捧出来。林舟立刻拿出相机,镜头对准玉印时,老周的心跳得飞快,眼睛死死盯着林舟的脸,就怕他看出什么。

  “这玉质真好,”林舟一边调焦距一边说,“汉白玉里的‘荔枝冻’,你看这通透度,现在很少见了。”相机快门“咔嚓”响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眉头皱了皱,“周老先生,您把玉印翻过来我看看印底。”

  老周的手一抖,玉印差点从手里滑下去。周小兵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声音都变了:“小林同志,印底有啥好看的,不就是几个字嘛。”

  “要看一下字号的细节,”林舟的语气很平和,可眼神里带着股认真劲儿,“数据库要记录每个字的笔画走势,上次没拍清楚。”

  老周没办法,只好把玉印翻过来。印底朝上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林舟的目光落在了那道裂痕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道裂……”林舟伸出手指,却没碰到印底,只是在半空中比了比,“上次普查的时候没有啊。”

  老周的脸一下子红了,从脖子根红到耳朵尖。他张了张嘴,想说“一直都有”,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林舟上次来的时候,特意让他把印底擦干净,还拿放大镜看了半天,要是当时有裂,不可能没发现。

  “是……是昨天裂的。”老周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昨天修族谱,拿出来看了看,收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今早一开箱就裂了。”

  林舟没说话,从背包里拿出个放大镜,仔细看着印底的裂痕。老周站在旁边,手心全是汗,心里把最坏的结果都想遍了——博物馆会不会说他们破坏文物?会不会不让这玉印留在祠堂了?

  “叔,会不会是昨天的雨太冷,冻裂的?”周小兵在旁边小声说,“昨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雨,祠堂里又没暖气。”

  林舟放下放大镜,摇了摇头:“汉白玉的硬度高,常温下不会冻裂。而且这道裂的走向很直,像是受到了外力撞击,可印身上又没有碰撞的痕迹……”他顿了顿,突然看向供桌,“昨天玉印放在哪里?”

  “就放供桌上,”老周指了指香案中间的位置,“铺了红绸,周围也没人碰。”

  林舟走过去,蹲在供桌前看了看,又摸了摸桌面。供桌是老松木做的,桌面有些变形,中间微微向下凹。他突然眼睛一亮,从背包里拿出个卷尺,量了量供桌的长度和宽度,又看了看樟木箱的尺寸。

  “周老先生,您昨天收玉印的时候,是不是直接把裹着红绸的玉印放在箱子里,没垫东西?”林舟问。

  老周愣了愣:“是啊,一直都是这么放的。红绸裹得厚,不怕碰。”

  “问题就出在这儿,”林舟指着樟木箱,“这箱子是老箱子,底板有点变形,中间是空的。昨天您把玉印放进去,红绸裹得厚,玉印重心沉,正好压在底板中间的空隙上。加上昨晚下雨,空气湿度大,木材吸水膨胀,底板的变形更明显,玉印受到的压力集中在印底,就裂了。”

  老周和周小兵都愣住了,没想到是这么回事。老周蹲在樟木箱前,看着底板上那道细微的缝隙,心里又悔又急:“那这可咋整?这玉印要是坏了,我咋跟祖宗交代啊?”

  “您别着急,”林舟赶紧扶他起来,“这道裂不深,没伤到印文,找专业的文物修复师就能补好。而且……”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老周手里,“您看,这是上次普查时拍的印底照片,我对比过了,裂的地方没影响‘周氏宗祠’这四个字的笔画,修复后不影响文物价值。”

  老周接过照片,照片上的印底干干净净,四个篆字清晰有力。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玉印,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点。

  “那……那修缮经费还能申请不?”周小兵在旁边小声问。

  林舟笑了:“当然能。文物登记看的是整体品相和历史价值,这点小损伤修复后不影响。而且您说实话,没隐瞒,这反而是负责任的表现。”他顿了顿,又说,“我回去就跟馆里说,优先安排玉印的修复,再把修缮经费的申请报上去,争取下个月就批下来。”

  老周看着林舟,又看了看手里的玉印,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把玉印小心翼翼地放回樟木箱,这次特意在箱底垫了块厚厚的绒布。雨还在下,檐角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的声音,可他心里却亮堂多了。

  “小林同志,谢谢你啊。”老周握着林舟的手,力道很足,“要是早听你的,登记了文物,说不定还能早点发现箱子的问题,就不会裂了。”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林舟笑着说,“文物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咱们一起好好保护,才能传下去。”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林舟给玉印拍了高清照片,又帮老周填了文物登记申请表。周小兵拿着申请表,跑前跑后地帮着复印身份证、找村委会盖章,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老周坐在祠堂门槛上,看着天上慢慢放晴的云,手里摩挲着那个民国青花杯。杯壁上的缠枝纹在阳光下很清晰,就像玉印上的裂痕,虽然是道印记,却让他明白了——老物件不是锁在箱子里就安全了,得懂它,护它,才能让它陪着祖宗的香火,一直传下去。

  傍晚的时候,林舟要走了。老周把他送到村口,看着面包车开远,才转身往祠堂走。夕阳照在祠堂的瓦上,把漏雨的地方照得很明显,可他一点都不着急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祠堂的屋顶会修好,玉印的裂痕会补好,而这方玉印上的印记,会陪着周家的人,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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