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灯灭处,火种燃
最新网址:http://www.bixia5.cc
长安东市,人间炼狱。往日里喧嚣繁盛的街巷,此刻只剩下连绵的哀嚎与绝望的死寂。
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红灯笼,不再是喜庆的象征,而是催命的符咒,猩红的光晕连成一片,如同一条流淌着鲜血的河流。
百余人倒在街头巷尾,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生命在痛苦中迅速流逝。
药王孙思邈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他须发皆白,面容却如古井无波,俯身掰开一名垂死者的嘴,浓烈的杏仁苦味混合着一种诡异的焦糊气扑面而来。
他蘸取少许唾液于指尖,轻捻细嗅,眉头瞬间紧锁。
这绝非他预判的寒水石之毒。
寒水石毒性猛烈,却无此焦味,发作也更为迅疾。
“是‘灰霜散’。”他沉声对身旁的徒儿道,“此毒以狼毒、马钱子为主,辅以西域秘料研磨而成,毒入脏腑,凝血封喉。解此毒,需以牛黄清心,青黛泻火,二者合一,方能化解。”
徒儿脸色煞白,急道:“师父,弟子方才跑遍了东市所有药铺,牛黄和青黛,一两都寻不到了!像是被人提前扫空了一般!”
孙思邈先下毒,再断药,其心之歹毒,手段之周密,令人发指。
他不再犹豫,从药箱中取出纸笔,迎着血色灯笼的光,笔走龙蛇,迅速写下一纸药方。
他将药方塞给徒儿,语气斩钉截铁:“持此方,立刻去东宫,面呈太子妃!快!”
东宫虽被禁足,但徐惠并未乱了方寸。
当她从满头大汗的药王徒儿手中接过那张写满急切笔触的药方时,仅用一息便明白了局势的险恶。
她没有片刻耽搁,转身对侍立一旁的宫女下令:“传我手令,启动‘灯影三级响应’!”
一声令下,无形的网络在长安城的夜色中悄然铺开。
无数潜伏于市井的“灯使”收到了信物,他们或为货郎,或为更夫,或为酒肆的伙计。
徐惠的手令上只有一张解毒方和一句暗语:“灯下无暗。”这句暗语如同一颗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迅速在灯使之间激起层层涟漪。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药方抄录,分头奔赴各自负责的街坊,将药方塞进相熟邻居的门缝,口中低声传递着那句暗语。
一夜之间,长安城中三十六口常年无人问津的古井旁,悄然悬挂起了一盏盏蓝色灯笼。
这是灯使标记的安全水源,井水早已由专人验过,绝无污染。
收到药方的百姓不再惊慌失措,他们奔向最近的蓝灯笼,取水,回家,按照那张救命的方子煎煮汤药。
哀嚎声渐渐平息,死亡的阴影被驱散,最终的伤亡人数,堪堪止于一百二十人。
与此同时,另一支更为隐秘的力量也在暗夜中行动。
东宫之内,太子李承乾虽被软禁,但他锐利的目光早已洞穿了层层迷雾。
早在三日前,他就预感风雨将至,密令武媚娘在城南一处废弃的药园内,设立了一间“隐药坊”,将东宫私库中所有未在官府登记造册的珍稀药材尽数转移至此。
其中,便有大量的牛黄与青黛。
此刻,武媚娘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她身后,是十余名同样装束的药园女子,她们都曾受过东宫恩惠,身手矫健,忠心不二。
“太子妃的‘灯影’负责传方,我们负责送药。”武媚娘的声音清冷而果决,“以‘灯使悬赏令’的名义行动,将这些解毒散,精准投送到各个蓝灯笼据点。记住,只交接,不对话。”
一包包早已按剂量分好的牛黄青黛散,被她们如同暗器般悄无声-息地送出。
她们的身影在暗巷中穿梭,仿佛融入夜色的鬼魅。
为了更快地将药送到百姓口中,武媚娘还设下了一条巧计。
她派人联络了城南的慈恩庵,借“尼众慈悲,连夜施粥,为苍生祈福”之名,将部分药散混入了滚烫的米汤之中。
慈恩庵门前,惊魂未定的百姓排起了长队。
一名年迈的老尼站在粥锅前,面容沉静,声音却洪亮如钟。
她没有多言,只是高声诵读起孙思邈《千金方》中的一段节文:“大医精诚,普救含灵之苦。毒从口入,药亦从口出!信者饮之,可得安康!”
百姓们本就对药王推崇备至,又见尼众庄严祈福,疑虑顿消。
况且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们争先恐后地接过那碗混着药味的米汤,大口大口地饮下。
温热的药粥滑入腹中,驱散了寒意,也稳住了摇摇欲坠的人心。
东宫,武德殿前,薛仁贵双目赤红,手中紧握着长槊,手背青筋暴起。
他身后的东宫卫士个个义愤填膺,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冲出宫门,去东市救人。
“站住!”禁军统领张士贵横刀当胸,将他死死拦住,语气冰冷,“薛将军,陛下有令,东宫上下,一兵一卒不得擅动!你想抗旨吗?”
“去他娘的圣旨!”薛仁贵怒吼道,“外面死的都是我大唐的子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这算什么太子亲卫!”
张士贵寸步不让:“军令如山!”
薛仁贵怒极,却也知道硬闯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猛地一跺脚,转身大步流星,直奔太常寺而去。
太常寺卿高履行,是出了名的循规蹈矩,但也是朝中少数几个心怀百姓的纯臣。
太常寺内,灯火通明。
高履行听完薛仁贵的来意,捻着胡须,在堂中踱步良久。
他深知此事牵连甚广,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窗外隐隐传来的哭嚎声,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终于,他停下脚步,“太常寺之责,上事宗庙,下安黎庶。如今疫鬼横行,惊扰万民,安民便是最大的祭祀!”他转向一旁的寺丞,沉声道,“调集寺中守卫五十人,换上素袍,对外宣称‘驱疫净街队’,持洒扫用具,沿街洒石灰、焚艾草,以安民心。”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薛仁贵,压低了声音:“实则,护送武昭仪的药包,进入东市。”
一行人刚出太常寺,便被一队巡防营拦下。
为首的校尉一脸警惕:“高大人,深夜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高履行面色一沉,从袖中猛地掷出象牙玉笏,声如洪钟:“疫鬼当前,礼法可让!我奉职安民,乃是顺应天道。尔等手持兵戈,不思救民于水火,反要阻我仁术,便是与天道为敌,与万民为敌!他日史官笔下,你们担当得起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那校尉被震得心神俱骇,看着高履行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竟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挥手让开了道路。
当东市的混乱被各方力量联手压制之时,东宫静室内的李承乾,正对着一幅巨大的长安舆图,彻夜未眠。
这并非普通的地图,而是他亲手绘制的《疫源图》。
图上,长安城各米仓、水道、粮行都被标注得一清二楚。
他手持朱笔,将所有出现中毒事件的街坊一一圈出,再将这些点用线连起,追溯其唯一的共同源头。
所有的线条,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惠民仓的西角门。
他目光一凝,翻开一本东宫密探呈报的卷宗,找到了惠民仓的人事记录。
西角门守吏,王德全。
卷宗末尾有一行不起眼的注释:此人乃汉王李元昌乳母之子。
线索,接上了。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唤来徐惠,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一则“灯使密语”通过隐秘的渠道,送到了王德全的耳中。
密语称,他那位早已过世的“旧主”感念旧情,在慈恩庵后院的一口枯井中,为他藏了一袋金子,以慰其辛劳。
贪婪是最好的诱饵。
是夜,王德全果然按捺不住,偷偷潜出惠民仓,一路溜到慈恩庵后院。
他刚从枯井中提出那个沉甸甸的钱袋,还没来得及掂量,数道黑影便从暗处扑出,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王玄策冰冷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手中的横刀像一条毒蛇,抵住了他的咽喉。
严酷的审讯并未持续太久。
在死亡的恐惧面前,王德全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他竹筒倒豆子般供出了一切:数日前,长孙司空家的长公子长孙冲曾秘密拜访汉王李元昌,二人在密室中商议,长孙冲许诺,只要李元昌配合将这批毒米送入东市,造成大乱,引得陛下震怒,“毒起三日,东宫必倒,届时你我便可共执朝纲”。
李承乾将誊写好的供词,连同那幅只画了一半的《疫源图》残卷,一同封入一个黑漆木匣。
他将木匣交给徐惠,柔声道:“以才人进药的名义,将此物亲手送入父皇的甘露殿。记住,务必亲手呈上。”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宫中便传出消息,药王孙思邈联名太医署十三位太医,共同上了一道《疫毒本源疏》。
奏疏中详尽分析了“灰霜散”的毒理,并直指此毒绝非中土之物,其源头,正是来自西域的长兴行。
毒米正是通过长兴行的渠道,由惠民仓守吏王德全之手,精准地流入东市。
奏疏的结尾,更是语焉不详地提到,此事背后,主谋乃汉王李元昌,且“或有外戚影迹,其心可诛”。
甘露殿内,传来李世民雷霆般的怒吼。
圣旨随即下达:即刻查封长兴行在长安的所有分号,彻查到底!
赵国公府,书房内。
长孙冲面色阴沉地将一叠叠账册投入火盆,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将罪证一点点吞噬。
账册烧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只剩下焦黑的纸灰和零星的碎屑。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然而,在他对面屋顶的阴影里,一道黑影如壁虎般紧贴着瓦片,将书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是一名药园女子,武媚娘安插的最不起眼的暗哨。
她看着那盆中燃烧的火光,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悄无声息地退去。
回到隐药坊,她将所见禀报给武媚娘。
武媚娘听完,只是淡淡地擦拭着手中的一把短刃,目光幽深如潭。
“他烧得倒是干净。”她轻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虚空中的敌人宣告,“可惜,你们烧得掉纸,却烧不掉灯。”
火光虽然熄灭了,但遍布长安城的那些蓝色灯笼,依旧在晨曦中散发着微光。
高履行已奉圣旨,带着大理寺的官员,正策马赶往那座只剩下灰烬的长兴行分号。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没有物证的艰难查案,但他更清楚,有些东西,是火焰永远无法烧尽的。
http://www.bixia5.cc/book/14048/23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bixia5.cc。笔下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bixia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