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陪同历练,惊闻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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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龙虎山一别,倏忽便是一年。江南,姑苏城外,太湖之滨。
春日里的烟雨,细密如愁绪,将远山、近水、粉墙、黛瓦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诗意之中。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无声地泊在岸边的柳荫下。
船头,我盘膝而坐,一杆青竹钓竿斜斜伸出,那丝线垂入水中,却并未系上鱼钩。
林渊立于我身后,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而那份不似凡俗的仙气,却被他尽数收敛,看上去,倒真像个游学于此的俊秀书生。他的目光并未落在我的钓竿之上,而是穿过迷蒙的雨幕,望向不远处的一座石桥。
桥上,两名绸缎商人因一批货物的归属,正争得面红耳赤。一人引经据典,言说契约分明;另一人则捶胸顿足,哭诉家有老小。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断个分明。
“师父。”林渊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满湖的烟雨,“若依‘理’,契约在此,黑纸白字,当是那引经据典之人占理。可若依‘情’,那哭诉之人,形容憔悴,言辞恳切,又似真有难言之隐。弟子若为那断案之官,该当如何?”
这一年来,我带着他,走过了繁华的金陵,见过了凋敝的村落。
他不再像初出茅庐时那般,急于用自己那套非黑即白的“均衡”之道去评判一切。
他学会了“看”,学会了“听”,学会了在这纷繁复杂的人间世事背后,去寻找那根牵动一切的因果之线。
我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既非断案之官,便无需替他断案。你只需看,看清那契约背后,可有欺诈;看清那眼泪之下,可有伪装。若两者皆无,那便是他们的‘缘’与‘法’,自有其了结之道,非你我所能强加干涉。”
“可若其中,确有不公呢?”他追问道。
“那便等。”我提起钓竿,那无钩的丝线,轻轻地在水面之上,点开一圈圈涟漪,“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寻到最关键的那个人,用最微不足道的一句话,或是一件小事,去轻轻地‘拨’一下。让那即将倾覆的天平,自己回到它该在的位置。这便是你的道,‘疏导’,而非‘堵截’。”
林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他继续静静地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眸之中,少了几分超然,多了几分,属于“人”的审慎与悲悯。
雨渐渐停了。
湖面上的薄雾散去,露出了远处碧波万顷的浩渺湖光。
我们师徒二人,就在这片宁静的湖光山色之中,静坐,垂钓,论道。时光,仿佛都随之慢了下来。
这便是化神之后,我所选择的“修行”。不再是闭门苦修,不再是逆天改命。而是以这天地为道场,以这众生为经卷,于这最平凡的烟火人间,去勘破那一丝,属于“林清扬”的尘缘。
午后,日头渐暖。
我带着林渊弃舟登岸,走入城中,寻了一家临河的茶楼坐下。
点上一壶碧螺春,几碟精致的苏式茶点,听着那吴侬软语的评弹,看着窗外画舫来往,游人如织。
此情此景,安逸得让人几乎要忘了,这已是天启六年。
北方的边患,朝堂的党争,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听说了吗?京里出大事了!”
邻桌几个做行商打扮的茶客,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交谈着。
“什么大事?”
“还能有什么大事!当今圣上……驾崩了!”
“什么?!”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那最先开口的商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张脸上,却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听我那在京里做官的表兄说,是上个月的事。皇上在御花园的湖上泛舟,也不知怎的,就落了水!救上来后,人就不行了!太医说是……中了毒!”
“落水?中毒?”
“可不是嘛!这事邪门得很!听说,皇上驾崩之后,那九千岁魏公公,拿着先帝爷御赐的一块玉佩,在宫里不停地往地上摔,嘴里还念叨着‘天意’、‘天意’!可邪门就邪门在这,那玉佩,怎么摔,它就是不碎!”
我的手,那只正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猛地一滞。
茶水微漾,一圈圈涟漪,在杯中散开。
玉佩……不碎……
是那枚我曾给过万历,又由万历传给天启,最后一次见时,已然出现裂痕的星辰玉佩。
它终究是,没能护住他的性命。
天道,终究是要将那早已偏离的轨迹,用一种更残酷的方式,修正回来。
“那……那现在,是谁登基了?”
“还能是谁,信王殿下呗!如今已是崇祯皇帝了!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下旨,申斥魏忠贤等阉党‘十大罪’!听说,那魏公公,已经被贬去凤阳守皇陵了!怕是活不长了!”
茶楼里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我的耳中,却已是一片寂静。
我缓缓地放下茶杯,那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慢慢抬起头,目光穿过茶楼的雕花窗棂,望向了那遥远的,北方的天空。
天启死了。
崇祯继位了。
我知道,魏忠贤,必死无疑。
那个曾权倾朝野,让天下人都为之侧目的九千岁,那个手段酷烈,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阉党魁首,那个……在王恭厂爆炸的废墟之中,抱着天启皇帝的腿,哭得像个无助孩子的“发小”。
他终究是,没能躲过这一劫。
“师父。”林渊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眸之中,倒映着我此刻平静无波的脸。
他虽不知其中所有细节,但他从我的记忆中,知晓我与这位天启皇帝,与那位魏公公之间,那段不算浅的因果。
我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在桌上留下了一锭银子。
然后,走出了茶楼。
林渊默不作声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我带林渊来到沈园,我们隐身坐在陆游题诗的边上,我看了很久,思绪万千:陆诗人八十一岁还忘不了情谊,天启我是救不了了,天道改动太大,他的‘发小’,哎!
一步踏出。
脚下还是姑苏城那湿润的青石板路,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水汽与花香。
再一步落下。
四周的景物,已然天翻地覆。
江南的婉约与诗意,瞬间被北方的萧瑟与苍凉所取代。空气变得干燥而寒冷,风中卷着细细的黄沙,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我们已身在千里之外的河北阜城县。
我的神念,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整个县城笼罩。
很快,我便“看”到了。
城南,一座名为“南关”的客栈。
客栈已被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周围的百姓,正远远地围观着,对着那客栈的二楼,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客栈的二楼,一间简陋的客房之内。
魏忠贤,穿着一身早已洗得发白的旧衣,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喝着一壶劣质的烧酒。
他那张曾让百官畏惧的脸上,此刻,再无半分权势与威严。只剩下,一种行将就木的死灰与解脱。
他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像深秋的寒霜。
他的身旁,放着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粗糙的麻绳。
他看看桌上那个有裂痕的玉佩。
又端起酒杯,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遥遥一敬。
“皇爷……”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正在被用力摩擦的朽木。
“老奴……来陪您了……”
他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一滴浑浊的老泪,从他那早已干枯的眼角,缓缓滑落,滴入酒杯之中,漾开一圈悲凉的涟漪。
他站起身,拿起那根麻绳,将其扔上了房梁。
他搬过一张板凳,站了上去。
他将自己的脖子,套入了那冰冷的绳圈之中。
客栈之外,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最后,也是最必然的一刻的到来!
魏忠贤闭上了双眼。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曾一手遮天,也曾被其彻底抛弃的人间。
然后,他猛地一脚,踢开了脚下的板凳!
“砰!”
板凳倒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绳索,瞬间绷直!
他那衰老而干瘪的身体,在半空之中,剧烈地抽搐,挣扎!
桌面也被他踢翻了。
那玉佩,掉在地上,滚了滚。
‘啪’碎了!
涣散的眼神,长出的舌头。
“吊死了!吊死了!”
“九千岁,上吊了!”
人群之中,爆发出了一阵,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骚动!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大戏,即将以这位权阉的死亡而落幕的瞬间。
异变,陡生!
“哗啦——”
客房之内,那盏本还亮着的油灯,竟毫无征兆地,从桌上“滑”落!
灯盏碎裂,灯油洒了一地!
火苗,在接触到那浸满了油脂的干燥木地板的瞬间,“轰”的一声,便蹿起了半人多高!
火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地蔓延开来!
不过眨眼之间,整间客房,便已化作了一片火海!
“走水了!走水了!”
“客栈着火了!”
人群,瞬间大乱!
那些本还围在外面的锦衣卫与番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得手足无措,纷纷向后退去!
没有人注意到。
就在那熊熊的烈火,即将吞噬那具悬挂在房梁之上的身体的最后一刻。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一缕不属于这方凡世的青烟,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那翻涌的浓烟与烈焰。
一道微不可察的剑气,从那青影的指尖,一闪而逝。
那根坚韧的麻绳,应声而断。
那具早已停止了挣扎,魂魄刚刚离开身体,被那青影,轻轻地接住,一合。
再一转眼。
火海之中,那道青色的身影,与那具本该被烧成焦炭的尸体,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大火,越烧越旺。
最终,将整座客栈,都吞噬殆尽,化为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所有人都相信,那个权倾一时的九千岁魏忠贤,已经连同他那滔天的罪孽,一同在这场大火之中,化为了灰烬。
这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结局。
……
清玄观,后山,师父李散人的坟前。
我将那个,尚有一丝暖意的身体,平放在了地上。
林渊与白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张因窒息而变得青紫,早已不成人形的脸。
我伸出一指,指尖之上,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却蕴含着无尽“生”之法则的青色光晕,缓缓亮起。
我将那一指,轻轻地点在了魏忠贤的眉心。
青光没入。
他那早已停止了跳动的心脏,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最强大的生命力,“咚”的一声,开始了微弱而又顽强的搏动!
他那早已闭塞的喉咙,也随之恢复了一丝知觉。
“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吐出了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
大量的空气,涌入他那早已干涸的肺腑。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与对生还的茫然。
为什么要救他?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年前,王恭厂那片废墟之中,那个年轻的帝王,在我临行之前,用他那最后的神念,向我发出的,那句充满了哀求与托付的,无声的“遗言”。
“仙师……朕知道,朕的劫数,怕是难逃了……”
“九……忠贤……他自小便陪朕玩耍……他虽有万般不是,但对朕……是绝无二心的……”
“朕若不在了……吾弟,必不容他……”
“朕……别无所求。只求仙师,看在朕这点微末的香火情分上,若有机会……保他一命……”
“让他忘了这宫里的一切,忘了朕……去做个,扫地看门,能得善终的凡人吧……”
这是天启皇帝,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请求。
我答应过他。
我看着眼前这个,正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的魏忠贤。
他的眼中,还带着属于“九千岁”的,那份深入骨髓的警惕与狠辣。
我没有跟他废话。
双眼直视着他的双眼。
那双倒映着星辰生灭的眼眸之中,射出两道,蕴含着化神期无上精神力量的,柔和,却又不容抗拒的青光!
青光,瞬间便涌入了他的识海!
“呃!”
魏忠贤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我没有去伤害他的神魂。
我只是,用我那远超于他的精神力量,将他那权欲、血腥、阴谋与仇恨的欲望,如同擦拭一块沾满了污垢的镜子般,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抹去。
“魏忠贤,已死于阜城南关客栈的大火之中。”
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像一道,直接烙印在他灵魂最深处的,天道敕令。
“从今日起,这世间,再无九千岁。”
“你,也非你。”
“你前世种种,皆为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空洞。
那份属于“魏忠贤”的狠辣与挣扎,在他的眼中,飞速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生婴儿般的,纯粹的茫然。
“你……你是谁……”他看着我,声音嘶哑地问道,“我……我又是谁……”
“我乃清玄观主。”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你,是本观,新收的一名扫地道人。”
“你的法号,为‘通正’。”
通晓事理,回归正途。
这是天启,对他的期望。
也是我,为他定下的后半生的“道”。
“通……正……”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眼神之中,最后一丝属于过去的阴霾,也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
从一旁拿起一把早已准备好的竹帚,放在了他的面前。
“去吧。”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观前的落叶,积得深了。”
“去,将它们,扫干净。”
那个名叫“通正”的老道人,看着眼前的竹帚,愣了许久。
最终,他伸出那双,曾批阅过无数生杀予夺的奏折,也曾沾染过无数忠臣良将鲜血的手。
颤颤巍巍地,将那把竹帚,握在了手中。
他站起身,对着我,这个赋予了他“新生”的人,茫然地,行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行的礼。
然后,他转过身,拿着那把,比他自己还要高的竹帚,一步一步,蹒跚地,向着清玄观的正殿走了过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很长,很长。
充满了萧索,也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看着他消失在山门之后,久久无言。
救下他,一是为了践行对天启的承诺。
二则是因为,他那份对天启,至死不渝的忠诚。无论善恶,这份“忠”,本身便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
而三……
我的目光,望向了那遥远的,白山黑水之间。
那道,刚刚才借体重生,融合了两代枭雄之魂,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也更加危险的气运。
“皇太极……”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以为,你赢了?
你以为,除掉了天启,换上了那个刚愎自用的崇祯,你入主中原的道路,便会一帆风顺?
你错了。
你送给了大明一个“悲剧”的皇帝。
而我,则为你,留下了一个,你永远也想不到的“变数”。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通正,这颗我闲来落下的棋子,在未来的某一日,或许会给你,带来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喜欢红尘修行:证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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