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电磁黑潮

　　露娜的抱怨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打断。

　　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金属的震颤，穿透了疗养院优质的隔音玻璃。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吸引，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巨大的“海景画框”。

　　天色又亮了几分，灰蓝褪成了清冷的蓝灰。

　　几艘巡逻艇的身影比刚才清晰了不少。

　　它们不再是模糊的小点，而是显露出钢铁舰体的轮廓——

　　棱角分明、涂着GtI特有的灰蓝色低可视度涂装。

　　其中一艘吨位稍大的，侧舷装备着多管速射炮，炮管森然指向海天相接处；

　　另一艘则能看到后甲板上的深弹发射架和圆筒状的声呐设备。

　　它们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在海面上犁开白色的航迹，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钢铁牧羊犬，警惕地巡弋着属于GtI的领海。

　　更远处，贴近海平线的地方，两个更大、更模糊的深灰色影子几乎与低垂的云层融为一体。

　　那是GtI部署在亚得里亚海的威慑力量之一——

　　“恰巴年科海军上将”号大型反潜舰，以及它的护航舰只“哈拉莫夫海军上将”号无畏级反潜舰。

　　庞大的舰体在遥远的距离上只剩下一个隐约的轮廓，如同蛰伏在海天之际的钢铁巨兽，沉默地宣告着力量的存在。

　　它们的周围，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是GtI耗费巨资布设的密集智能水雷阵。

　　这片死亡海域如同无形的荆棘丛，任何未经识别的舰船胆敢闯入，都将被撕成碎片。

　　而在靠近海岸线的后方，那片地势稍高的区域，则是另一片钢铁森林——

　　GtI的远程防空导弹阵地。

　　一座座垂直发射单元如同指向苍穹的冰冷长矛，雷达天线无声地转动着，编织着一张覆盖整个疗养院及周边空域的死亡之网。

　　“看，‘哈拉莫夫’，”深蓝抬手指向远处那个最大的模糊舰影，声音里带着一丝属于年轻士兵的、对重型装备的本能关注，“听说上面装了最新的声呐，反潜距离翻倍。还有‘恰巴年科’，它的区域防空导弹，能打三百公里。”

　　他苍白的脸上因为这份技术性的兴奋而浮现一丝红晕，暂时压过了伤病的阴霾。

　　“希望它们永远只需要巡逻，不需要开火。”

　　蜂医淡淡地接了一句，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两艘巨舰模糊的轮廓上。

　　他的语气平静，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另外两人心中沉底的涟漪。

　　露娜端着那杯热牛奶，没有喝，只是看着窗外那片被GtI力量“守护”着的冰冷海面。

　　阳光终于挣脱了海平面的束缚，金红色的光芒如同熔化的金属，泼洒在起伏的波涛上，将巡逻艇的轮廓镶上耀眼的金边。

　　远处的“恰巴年科”号和“哈拉莫夫”号庞大的舰影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光芒中显露出更多细节，灰色的钢铁巨兽仿佛被点燃。

　　然而，这壮丽的景象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就在那金光最盛的一刹那——

　　嗡————！

　　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尖啸，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颅骨、牙齿、骨髓！

　　它像一根冰冷的、高速旋转的钢针，毫无预兆地狠狠扎进三人的大脑深处。

　　露娜手中的马克杯“啪嚓”一声脱手坠落，滚烫的牛奶泼溅在她脚边的地毯上，瞬间洇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深蓝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猛地从扶手椅上弹起，又因为剧痛和眩晕重重跌坐回去，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蜂医身体剧烈一晃，手疾眼快地扶住了旁边的矮几才没有摔倒，他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无数扭曲的金星在视野里疯狂炸开，耳膜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这恐怖的精神冲击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但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却如同潮水般汹涌不退。

　　紧随其后的，是光的死亡。

　　休息室内，所有柔和的顶灯、墙角的指示灯、医疗仪器上闪烁的彩色屏幕、甚至墙壁上显示着日期时间和环境参数的电子面板——

　　一切依靠电力运行的光源，在刹那间齐齐熄灭！

　　整个空间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黑暗吞噬，只剩下窗外那越来越亮的、却显得诡异而冷漠的天光。

　　“呃……！”

　　深蓝挣扎着想站起，又被眩晕感按回椅子上，他摸索着去抓扶手，却碰翻了旁边小桌上的水杯和药盒，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Ep（电磁脉冲）！”

　　蜂医的声音第一个刺破黑暗，嘶哑、急促，带着一种在极度震惊中强行凝聚起的、近乎本能的冷静。

　　他经历过战场上的电子战压制，但如此凶猛、如此精准、如此彻底的电磁瘫痪……

　　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

　　这绝不是小规模的骚扰！

　　他的话音未落，窗外，更惊悚的一幕上演了。

　　那片刚刚被朝霞染成金红的海面上，代表“恰巴年科海军上将”号的那个巨大舰影，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膨胀开来！

　　没有声音，或者声音被遥远的距离和Ep的余波屏蔽了。

　　只有光。

　　一团巨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橘红色火球，仿佛一轮小型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太阳，在那片海域的中心点猛然诞生！

　　它贪婪地吞噬了庞大的舰体，在零点几秒内就膨胀到直径数百米，核心是刺眼欲盲的白炽，边缘翻滚着地狱熔岩般的黑红烟云。

　　炽烈的光芒瞬间填满了整个休息室的落地窗，将三人因震惊而扭曲失血的脸庞映照得如同鬼魅。

　　那光芒是如此强烈，甚至穿透了疗养院的防弹玻璃，在三人背后的墙壁上投下疯狂摇曳的、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紧接着，几乎是贴在第一颗“太阳”的边缘，第二颗同样狂暴的橘红火球轰然炸开！

　　那是“哈拉莫夫海军上将”号！

　　两团毁灭之火在海天之间交相辉映，翻滚升腾，巨大的烟柱如同支撑地狱的黑色巨柱，裹挟着无数燃烧的碎片，以惊人的速度直冲云霄！

　　那光芒，那无声的、纯粹的毁灭景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宇宙级别的暴力美感，烙印在三人的视网膜上，也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不……不可能……”

　　深蓝瘫在椅子上，失神地望着窗外那两朵盛开的死亡之花，嘴唇哆嗦着，只剩下无意识的呓语。

　　他眼中的光芒熄灭了，只剩下映照进来的、跳动的、毁灭的火光。

　　露娜僵在原地，保持着马克杯脱手时的姿势，牛奶的温热还残留在她脚背上，但她毫无知觉。

　　她的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放大到极限，清晰地倒映着那两艘GtI海上重器化为乌有的瞬间。

　　侦察干员的思维在恐惧的冰水中艰难运转：

　　什么样的饱和攻击……

　　能瞬间瘫痪两艘拥有强大近防系统的万吨巨舰？

　　哈夫克从哪里调集了如此恐怖的反舰火力？

　　目标……

　　为什么是这里？！

　　蜂医是唯一还能做出反应的人。

　　他猛地甩了甩头，强行压下颅内的剧痛和眩晕，眼神在窗外那地狱图景和室内死寂的黑暗之间急速切换。

　　经验、直觉、以及对哈夫克作战风格的深刻了解，瞬间在他脑中拼凑出一个冰冷的结论。

　　这不是孤立的袭击！

　　恰巴年科号和哈拉莫夫号的沉没，只是序曲！

　　电磁脉冲瘫痪了所有电子设备，包括……

　　疗养院周围那看似固若金汤的防空阵列！

　　“走！”

　　蜂医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军刀，斩断了深蓝的呆滞和露娜的惊骇，带着一种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一步跨到深蓝身边，动作迅猛得完全不像一个右胸被贯穿过的重伤员，左手抓住深蓝的胳膊，如同铁钳般将他从椅子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离开窗边！去地下掩体！快！”

　　他同时厉声朝着门口的方向嘶吼，声音在突然死寂下来的巨大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

　　“Ep！空袭！所有人！隐蔽——！”

　　露娜被蜂医的吼声惊醒，侦察官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窗外那炼狱般的景象，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因断电而一片狼藉、人影幢幢的休息室和外面同样陷入混乱黑暗的走廊。

　　她看到护士们惊慌失措地蹲在墙角或翻倒的推车旁，看到其他病房里冲出来的、茫然无措的伤兵身影。

　　“跟我来！走安全通道！”

　　露娜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清晰和力量，她认准了休息室侧后方一扇不起眼的、印有绿色奔跑人形标志的防火门。

　　她率先冲向那扇门，同时回头朝着惊魂未定的护士和附近几个能行动的伤兵大喊：

　　“别愣着！防空掩体！快！”

　　深蓝被蜂医半拖半架着，踉跄地跟上露娜的脚步。

　　他左胸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滚烫的碎玻璃，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但他咬死了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迈开脚步。

　　窗外那两团依旧在翻滚升腾的、映红了整个冰冷海天的巨大火球，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露娜冲到防火门前，用力压下金属门把手——

　　纹丝不动！

　　电子锁被Ep彻底烧毁了。

　　她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后退半步，一个标准的侧身回旋踢！

　　砰！

　　军靴坚硬的鞋跟狠狠踹在门锁旁边的薄弱门框连接处！

　　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扭曲声，但门依旧紧闭。

　　“让开！”

　　蜂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露娜立刻侧身。

　　只见蜂医一手死死搀扶着几乎挂在他身上的深蓝，另一只手闪电般从自己宽大的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属方块——

　　一个老式的、纯机械结构的定向破门雷管！

　　Ep摧毁了所有电子设备，但这种依靠简单撞针和化学能驱动的老古董，反而成了此刻唯一可靠的利器。

　　他看也没看，凭着肌肉记忆，将雷管顶端的强力吸附磁座“啪”地一声按在门锁核心位置，拇指猛地一拨顶端的金属保险环！

　　“低头！”

　　蜂医厉喝。

　　露娜瞬间抱头下蹲。蜂医自己也猛地将深蓝和自己压向墙壁一侧。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并不剧烈，但定向的冲击波精准地作用在门锁结构上。

　　硝烟和金属碎片飞溅中，那扇坚固的防火门应声向内弹开，露出了后面黑洞洞的、向下延伸的混凝土楼梯通道——

　　安全通道！

　　“走！”

　　蜂医再次嘶吼，推着深蓝就向门内冲去。

　　露娜紧随其后，同时不忘朝着外面走廊里几个被爆炸声惊得愣住的伤兵和护士挥手：

　　“这边！快进来！”

　　就在他们三人身影消失在楼梯通道口的下一秒，死神扇动了钢铁之翼。

　　一种新的、高频的、令人牙酸的尖锐嘶鸣声，如同亿万只金属蝗虫同时振翅，撕裂了疗养院上空死寂的空气！

　　那不是引擎声，而是超高速物体切开空气时发出的、令人血液冻结的死亡尖啸！

　　透过休息室那巨大的、尚未完全破碎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变了颜色。

　　密密麻麻！

　　如同被捅了巢穴的杀人蜂群！

　　数不清的、涂着哈夫克暗哑条纹涂装的无人机，如同从地狱裂缝中喷涌而出的钢铁洪流，瞬间遮蔽了刚刚亮起的天空！

　　它们体型各异，小如脸盆，大如汽车，造型狰狞，机翼下挂载的炸弹和导弹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它们不是杂乱无章地扑来，而是以令人头皮发麻的精确性，瞬间分成三股致命的洪流！

　　第一股，数量最多，如同铺天盖地的黑色冰雹，带着刺耳的俯冲尖啸，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疯狂砸向海岸线上那片此刻死寂无声、毫无反应的GtI防空导弹阵地！

　　火箭弹、小型精确制导炸弹（尽管在Ep后制导可能已失效，但依靠惯性依旧致命）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连绵不绝的爆炸火光瞬间吞噬了那些指向天空的发射架、雷达站、指挥方舱！

　　钢铁被撕裂、扭曲、抛上天空，燃烧的油料和殉爆的弹药将阵地化作一片沸腾的火海！

　　GtI引以为傲的钢铁苍穹，在瘫痪后的第一时间，就被撕成了燃烧的碎片！

　　第二股，体型稍大、速度更快的无人机群，则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扑向疗养院主体建筑！

　　它们没有俯冲，而是以超低空掠袭的姿态，机腹下火光频闪！

　　轰！轰！轰！轰！

　　高爆弹头，穿甲弹头，甚至燃烧弹，如同冰雹般砸落在疗养院那看似坚固的屋顶、外墙、玻璃幕墙上！

　　巨大的落地窗在恐怖的冲击波下如同脆弱的糖晶，轰然爆裂！

　　成千上万的玻璃碎片如同致命的霰弹，向内狂飙激射！

　　爆炸的火球在建筑的各个部位腾起，浓烟翻滚，钢筋混凝土的结构发出痛苦的呻吟和断裂声！

　　整栋大楼在爆炸的连环重击中剧烈颤抖，天花板上的粉尘、碎裂的石膏板、灯具残骸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第三股无人机，体型最为庞大，机翼下挂载着明显沉重得多的弹药，它们盘旋在稍高的空域，如同盘旋的秃鹫，机头下方闪烁着冷酷的扫描红光。

　　它们的目标似乎是疗养院周边的附属设施——

　　发电站、车库、备用通讯塔……

　　每一次盘旋后的俯冲，都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令大地颤抖的巨响，将目标彻底从地面上抹去！

　　“呃啊！”

　　深蓝被蜂医几乎是拖拽着冲下楼梯，身后传来的恐怖爆炸声浪和整栋建筑剧烈的摇晃，让他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左胸伤口的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抓住！”

　　蜂医反应快如闪电，在深蓝倒下的瞬间，他原本搀扶的手臂猛地发力向上提拉，同时自己身体下沉，用肩膀和后背硬生生顶住了深蓝下坠的身体，将他重新稳住。

　　代价是蜂医自己右胸的伤口传来一阵钻心的撕裂痛楚，让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深蓝！撑住！”

　　露娜的声音从下方几级台阶传来。

　　她已经冲到了楼梯转弯平台，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手中的Rc-15侦察步枪已经端平，枪口警惕地指向他们刚刚冲下来的通道口上方。

　　楼梯通道里一片黑暗，只有下方远处安全出口指示牌发出的微弱绿光，映照着她脸上紧绷的线条和锐利的眼神。

　　爆炸的轰鸣、玻璃的碎裂声、建筑结构的呻吟声、以及越来越近的哭喊和奔跑声，如同地狱的交响乐，从他们头顶那扇被炸开的防火门方向疯狂涌入这狭窄的逃生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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