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陆离与望月

　　这里没有墨海，没有星骸，没有幽灵船。

　　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由巨大生锈齿轮、断裂的蒸汽管道、凝固的黑色油污以及扭曲金属结构构成的废墟荒漠。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一块沉重的铁板，其上虬结着如同巨大血管般的金属脉络，发出沉闷、单调、仿佛垂死心跳般的“嗡——隆——”轰鸣。

　　在这片锈蚀废土的中央，一座由无数废弃引擎、锅炉和断裂的机械巨臂堆砌而成的、高达数百米的“钢铁王座”。

　　如同巨神的骸骨，沉默地矗立着。

　　狂风在王座顶端呼啸，卷起漫天锈红色的铁屑，如同下着一场永不停歇的血雨。

　　王座之巅，平坦而冰冷的锈蚀平台上，两道身影，如同磁石两极，遥遥对峙。

　　狂风吹得他们衣袂猎猎作响，却吹不散那凝固在两人之间、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与敌意。

　　左侧，陆离。他仿佛是从这片锈蚀世界中剥离出的一个更深的“空洞”。

　　深灰色的长袍并非布料，更像是流动的阴影，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本就稀薄的光线，使得他身周的空间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感。

　　兜帽下，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五官轮廓在阴影中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连接着万物终焉的虚无。

　　他微微歪着头，姿态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探究式的专注，那空洞的“目光”穿透狂风与铁屑，牢牢锁在对面的身影上，如同扫描仪在解析一个异常复杂的标本。

　　“啧。”

　　一个充满磁性、带着华丽咏叹调般腔调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也精准地刺破了陆离那非人的平静。

　　声音的主人——望月，站在王座边缘，狂风吹拂着他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光。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得体的白色复古立领礼服，领口和袖口点缀着流淌着星辉的暗银色纹路，与这片锈蚀地狱格格不入。

　　他优雅的脸上，此刻挂着一个完美的、贵族式的假笑，眼神却锐利如淬了寒冰的刀锋，直视着陆离那深不见底的“空洞”。

　　“‘光之窃贼’陆离？时差玩的不赖嘛。几百年不见，你这身‘偷’来的行头，倒是越来越有…‘观众特供’的味道了。怎么？”

　　他优雅地摊开手，指尖一枚温润的玉符悬浮着，其上十二生肖的虚影流转不息（鼠、牛、虎…），散发出淡淡的、充满生机的光晕，在这死寂中如同微弱的火种。

　　“被哪个慷慨的‘观众老爷’打赏了件新‘皮肤’？还是说，当‘星门代行者’的‘狗粮’管饱，把你喂得连‘人味’都忘了？”

　　陆离深灰色的长袍下摆，在望月话音落下的瞬间，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

　　他那只一直自然垂落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

　　他的手掌摊开，掌心向上，五指修长苍白得近乎透明。

　　没有光芒汇聚，没有能量波动，但就在他掌心上方寸许的空气中，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本源纯净气息的纯白色光丝，如同挣扎的幼蚕，凭空浮现、扭动、跳跃！

　　“哦？窃取？”

　　陆离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齿轮在相互摩擦，冰冷、平直、毫无起伏，却蕴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狂热。

　　那缕挣扎的纯白光丝在他指尖缠绕、拉伸，仿佛在被无形的刻刀解构。

　　“是解构。是理解。”

　　他那双黑洞般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光丝，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如同在阅读一行行流动的代码。

　　“就像理解何邪体内那些混乱的碎片——

　　‘权柄’的残渣、‘光尘’的逸散、‘混沌’的本质、‘召唤’的坐标、‘污染’的路径、‘锚点’的脆弱…”

　　他每吐出一个词，指尖那缕白光就剧烈地颤抖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剖析、拆解。

　　“‘观众’…给了我钥匙，让我得以窥见…万物的‘源代码’。这，”

　　他那平直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战栗的波动，

　　“远比在无数个末日里，像你一样重复着点燃廉价‘希望烟花’的保姆戏码…有趣得多。”

　　“哦？‘源代码’？”

　　望月脸上的假笑纹丝未动，眼底的寒意却更深了。

　　他手中的生肖玉符上，“龙”形虚影无声地咆哮，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试图撼动陆离周身那扭曲的力场。

　　“看来被‘卍’光之源糊了一脸，没把你脑子烧坏，倒是烧出幻觉来了？连‘编剧’和‘导演’的席位都‘看’到了？知道那群坐在包厢里，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把我们挣扎、厮杀、甚至他们自己下场扮演‘英雄’或‘魔王’当成下酒菜的‘上层叙事者’了？”

　　他的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被当成玩物的尖锐愤怒，

　　“我们是什么？不过是他们消遣的剧目！

　　星门的开启条件？什么狗屁‘为世界带来光’？

　　‘希望’也好，‘救世主’孵化也罢，甚至变成发光的巨人…都不过是取悦‘观众’、拉升‘票房’的手段！

　　让他们看得爽了，看得值回票价了，星门才会像施舍一样打开！

　　然后呢？把我们像垃圾一样丢进下一个更绝望的‘末日片场’接着演！

　　这就是你理解的‘源代码’？一套冰冷的、把我们当猴耍的‘取悦程序’？！”

　　陆离指尖那缕纯白的光丝，在望月尖锐的质问和玉符龙威的双重冲击下，猛地一颤，仿佛信号不良般闪烁了几下，差点溃散。

　　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无数冰冷、复杂、非人的数据洪流无声地奔腾而过，瞬间又归于死寂。

　　“情绪化的废物。”

　　他冰冷地评价，指尖微动，那缕光丝重新稳定下来，甚至变得更加凝练。

　　“‘愉悦’是规则运行的动力，

　　‘希望’是驱动世界泡运转的能量，

　　‘成长’是系统内重要的变量因子…

　　理解规则，利用规则，最终…”

　　他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望月，投向这片锈蚀世界的核心，

　　“解构规则，凌驾规则。这才是跳出既定‘剧本’的唯一路径。

　　像你这样，被‘观众’的情绪反馈牵着鼻子走，在规则框架内拼命表演的‘演员’…”

　　他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永远只是…笼中供人取乐的困兽。”

　　“哈！”

　　望月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冷笑，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玉符上，“虎”形虚影骤然亮起，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说得好像你已经挣脱项圈、跳出笼子似的！

　　陆离！

　　你的‘解构’，不过是换了个更精致、更符合你病态审美的笼子，继续当‘观众’手中那个用来剖析剧情、制造‘深度’的解析工具！

　　认清现实吧！”

　　话音未落，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束，并非射向陆离本体，而是从他玉符中激射而出，瞬间扩散成一个覆盖数十米范围的巨大金色力场——“牛符咒·力之均衡！”

　　力场的目标，是强行扰乱、中和陆离周身那片扭曲光线、吞噬一切的诡异力场平衡！

　　陆离深灰色的身影在金光的力场中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剧烈晃动、模糊了一下。

　　指尖那缕纯白的光丝“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他并未硬抗，而是如同融入这片锈蚀背景的幽灵，身影在下一个瞬间向内坍缩，原地留下一个微小的、连光线都吞噬殆尽的漆黑奇点！

　　望月的金色力场如同泥牛入海，被那奇点瞬间吞噬得干干净净！

　　下一刻，陆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望月侧后方数米处重新凝聚，深灰的长袍甚至没有一丝褶皱。

　　“幼稚的把戏。”

　　陆离那平直的声音在望月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嘲弄，

　　“这个世界的‘魔素’浓度低得可怜。你的‘符咒’…威力衰减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望月，投向这片锈蚀废土深处那些巨大、沉默、死去的机械造物。

　　“倒是你出现在这里，让我…意外。”

　　他顿了顿，似乎在调取信息，

　　“被星门的‘锚点’强行拉来的？看来…这个‘片场’的‘剧本’，需要一场足够‘耀眼’的演出来刺激低迷的‘收视率’，才能满足那群挑剔的‘观众’，拿到离开的‘票房结算’？”

　　他那没有嘴唇的嘴角位置，似乎向上拉扯出一个冰冷的、非人的弧度，

　　“不如…我们暂时放下无谓的争执？合作一次？看看谁能…更高效地‘点燃’这个世界的‘光’？或者…谁先一步，彻底‘解构’掉支撑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学术探讨式的诱惑。

　　望月瞳孔骤然收缩！

　　在陆离声音响起的刹那，他手中的玉符上“兔”形虚影已然亮到极致！

　　赋予他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

　　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十米开外，完美避开了陆离可能存在的任何后手攻击。

　　他脸上那优雅的贵族假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警惕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和你合作？陆离？”

　　望月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你比这满世界的锈铁还要冰冷、扭曲和危险！和你待在一起，我宁愿跳进星骸漩涡里给克拉肯当开胃点心！”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死寂、庞大、散发着机油与死亡气息的钢铁坟场，

　　“点燃‘光’？哼，那就各凭本事！”

　　他举起手中的生肖玉符，其上流转的光芒变得锐利而充满挑战性，

　　“看谁先取悦了那群该死的‘观众’，拿到了通往下一场‘猴戏’的‘入场券’！看谁…能在这场‘解构’与‘表演’的竞赛中，先一步碰到那该死的‘星门’！”

　　两人的“目光”——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一个锐利如刀的冰寒——再次于狂风中碰撞。

　　没有火花，只有冰冷的算计、毫不掩饰的敌意、以及对“规则”与“观众”共同的、深刻的厌恶与利用之心。

　　锈蚀的风呜咽着吹过钢铁王座，卷起漫天红屑，如同为这场诡异的、在末日舞台中央上演的、取悦“上层叙事者”的双人舞，撒下猩红的幕布。

　　星门的规则如同无形的锁链，束缚着他们，也鞭策着他们，在这片巨大的、名为“绝望”的棋盘上，落下各自的第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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