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青天白日旗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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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重庆。

  闷热的空气像一块湿透的棉布裹在每个人身上。于学忠解开领口的风纪扣,站在军事参议院二楼会议室的窗前。远处嘉陵江上升腾的水汽让山城轮廓变得模糊,就像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孝侯兄,快听广播!"副院长李济深匆匆推门而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刚收到中央社消息,东京电台已经播放了天皇诏书!"

  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激动到颤抖的声音:"...日本天皇裕仁已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无条件投降..."

  于学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斑驳的漆面。三十四年前,他还是辽阳巡防营的一个哨官时,曾在营口的码头见过日本浪人殴打中国苦力。那时张作霖拍着他的肩膀说:"孝侯啊,记住今天这口气,早晚咱们得讨回来。"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

  "孝侯兄?"李济深疑惑地看着突然转身的于学忠,"委座通知各院部首长即刻前往黄山官邸..."

  "你们先去。"于学忠从衣帽架上取下军帽,"我随后就到。"

  走廊里早已乱作一团。年轻的参谋们抱着一摞摞文件奔跑,几个女职员躲在转角处抹眼泪。于学忠沿着消防楼梯下到后院,警卫班长王勇正带着几个士兵擦拭那辆老旧的雪佛兰轿车。

  "总司令!您听到了吗?小鬼子投降了!"王勇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这个山东汉子自从家乡沦陷后就再没见过妻儿。

  于学忠点点头:"备车,我要回趟寓所。"

  轿车穿过沸腾的街道。卖报童挥舞着号外狂奔,绸布庄的伙计把整匹红布扯开挂在门楣上,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站在卡车上高唱《义勇军进行曲》。在七星岗拐角处,一队宪兵正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有个醉汉抱着酒坛子躺在马路中央嚎啕大哭。

  于学忠的寓所在上清寺一栋灰砖小楼里。他吩咐王勇两小时后来接,独自上楼进了书房。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张学良一九三七年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那句"东北之事,托付孝侯"八个字依然力透纸背。

  窗外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于学忠拉开窗帘,看见隔壁茶叶铺的老板带着全家人在门口焚香祭祖。老太太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小孙子举着写有"阵亡先考之位"的灵牌。远处长江南岸的防空警报被拉响,这次不再是空袭预警,而是胜利的欢呼。

  书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十七声,于学忠始终没去接。他慢慢展开一幅军用地图,手指从山海关一路滑向瑷珲。那些用红铅笔圈出的地名——沈阳、长春、哈尔滨——已经十四年没见过了。最后一次离开奉天时,大帅府门前的银杏树刚刚抽芽。

  傍晚六点二十分,王勇准时敲响书房门:"总司令,刚接到侍从室电话,委座要您立即去国府礼堂参加紧急会议。"

  国府礼堂前的广场上停满黑色轿车。于学忠刚下车就被记者围住,镁光灯闪得他眼前发花。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女记者把话筒伸到他面前:"于将军,作为东北军元老,您对收复失地有何计划?"

  "国土重光,军人天职。"于学忠机械地回答,目光扫过礼堂台阶上那排青天白日旗。旗角在晚风中轻轻摆动,像无数只欲飞又止的白鸽。

  礼堂内灯火通明。军政部长陈诚正在宣读各战区受降安排,当念到"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时,于学忠注意到前排几个CC系要员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三排边缘,旁边是已经打瞌睡的滇军元老龙云。

  "...第九战区薛岳部即日开赴南京,第二战区阎锡山部负责山西..."陈诚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切割着凝重的空气。于学忠翻开会议手册,发现自己的新头衔是"军事战略顾问委员会副主任",一个连办公室都没有的虚职。

  "孝侯。"有人轻轻碰他手肘。何柱国猫着腰从过道溜过来,塞给他一张纸条:"会后秦淮河老地方。"

  散会时已是深夜。于学忠婉拒了同僚的庆功宴邀请,独自沿着国府路往长江边走去。战时的灯火管制刚刚解除,两江交汇处的航标灯像一串浮在水面的珍珠。在朝天门码头附近的小茶馆里,老板认出了这位常客,默默端上一壶峨眉雪芽。

  "您听说了吗?"老板压低声音,"今天下午有几百个东北籍学生去行政院请愿,要求派兵接收满洲。警察用高压水龙把他们冲散了。"

  于学忠望着茶汤里沉浮的叶片,想起一九三六年西安那个雪夜。当时少帅拍着桌子说:"再不抗日,东北军就要被老蒋耗死在西北了!"如今抗战胜利了,可东北军早已支离破碎,少帅还在贵州那个不知名的山洞里囚着。

  凌晨一点,于学忠来到夫子庙附近的"六朝居"。这家淮扬菜馆的地下室是东北军旧部秘密聚会处,老板是当年于学忠在保定军校的同窗。何柱国已经在包厢里自斟自饮,桌上的松鼠桂鱼只剩骨架。

  "熊式辉那个王八蛋!"何柱国一见面就骂开了,"他在重庆养了八年姨太太,现在倒要去接收咱们老家?孝侯,你得去找委座..."

  "找过了。"于学忠给自己倒了杯花雕,"三天前。"

  何柱国瞪大眼睛:"他怎么说?"

  "问我身体如何,说重庆气候潮湿,建议我去昆明疗养。"于学忠苦笑着转动酒杯,"还说要给我颁发宝鼎勋章。"

  墙上的自鸣钟敲了两下。何柱国突然压低声音:"延安那边派人接触过我。"

  于学忠的手指停在杯沿。去年在山东敌后时,那个叫肖华的八路军联络官也曾暗示过类似意思。当时他的回答是:"打鬼子我于学忠万死不辞,其他事情免谈。"

  "你怎么想?"何柱国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听说苏联红军已经打进满洲了。"

  窗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于学忠想起一九二八年在奉天第一次见到少帅的场景。那时刚接过父亲权柄的张学良穿着笔挺的西装,指着东北地图对他说:"孝侯,咱们得把这片黑土地守住了,对得起三千万父老。"

  "柱国,"于学忠慢慢站起来,"你我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半辈子打的仗,流的血,为的是什么?"他没等回答就推门走进夜色中,留下半杯没喝完的酒。

  八月二十一日,湖南芷江。

  作为中国战区受降代表之一,于学忠站在机场跑道旁,看着那架漆着红色日章的运输机缓缓降落。当日军副总参谋长今井武夫低头交出佩刀时,观礼台上爆发出欢呼。于学忠却注意到这个日本将领皮鞋锃亮,军装烫得笔挺,投降都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回到招待所,侍从室送来明天飞南京的行程单。于学忠把文件扔在床头,取出贴身口袋里的怀表。表盖内侧照片上,十岁的长子穿着东北讲武堂少年班的制服微笑。这个在淞沪会战中殉国的孩子,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

  "报告!"副官在门外立正,"刚收到重庆急电,委座手谕调您回渝参加国防会议。"

  于学忠走到窗前。芷江的夜空繁星点点,像无数双注视人间的眼睛。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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