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困兽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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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犹斗消毒水在暖气片上蒸发出刺喉的苦腥,
古之月盯着吊瓶里的葡萄糖液一滴一滴砸在玻璃瓶颈,
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汽车急刹的尖啸——
像极了去年在独山遭遇鬼子骑兵时,
马刀划破风的锐响。
三楼走廊尽头的铁栅栏“咣当”撞在砖墙上,
穿堂风卷着江堤的潮气扑进病房,
他看见徐天亮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
像趴在绷带里的死蛾子。
山田次郎的皮靴跟碾碎墙根的梧桐果,
焦甜的浆汁混着机油味在夜色里漫开。
望远镜筒抵着眉心,
他数着三楼亮灯的病房里晃动的人影——
只有八个,像八只被拔了毛的鸡崽子缩在搪瓷盆里。
喉结撞得领章咔咔响,
他转身时军刀穗子扫落墙面上的“伤员止步”木牌,
听见木料磕在青砖上的闷响,
和记忆里战友头骨砸在坦克履带上的声音奇妙地重合。
他闻见少年兵身上未散的清酒味,
那是特攻队出征前喝的断头酒。
\"两个人一组,\"
大尉机械地复述命令,
\"狙杀组解决主战派,
情报组收买官员,
谈判组接触汪先生的人...\"
货栈深处突然传来三声夜莺叫,
山田瞳孔骤缩。
这是他在金陵学会的湘西土匪暗号,
如今倒成了催命符。
“八嘎雅路!”
望远镜砸在消防栓玻璃上,
裂纹蛛网般爬过“太平门”三个红字,
“帝国的雄鹰不是菜市场的泥鳅!”
他伸出布满刀疤的手掌,
在月光下掰出三根指头,
中指第二关节的老茧泛着尸蜡般的青白,
“第一小队,四人狙杀组,目标307、308;
第二小队,情报班,卡死楼梯口;
第三小队……”
“山田君。”
戴大尉从阴影里钻出来,
肩章上的星徽蹭掉墙根的青苔,
递过来的电报纸还带着发报机的余温。
油墨味混着薄荷烟的辛辣涌进鼻腔,
山田看见“切腹”两个汉字时,
后颈的寒毛突然全立起来——
那是去年在武汉,
听见宪兵队整理军刀时才有的、皮肤被刀锋划破前的战栗。
病房里,刘海棠的湘潭话像把生锈的剪刀在剪纱布:
“忍着点,这磺胺粉比俺们韶山冲的辣椒粉还冲脑壳。”
镊子碰着创面的瞬间,
徐天亮的金陵话陡然裂成两半:
“你个湘潭骡子是跟鬼子学的换药吧?
老子这条腿要是废了,
回头就去你家祖坟上种罂粟!”
古之月斜倚在床头笑出眼泪,
苏北话混着痰音:
“拉倒吧老徐,就你这张被弹片犁过的脸,
湘潭的鬼见了都得绕道走。”
搪瓷换药碗“当啷”摔在床头柜上,
刘海棠抹了把额角的汗:
“你们这些税警总团的贵人,
活该被发配到40师辎重连喂骡子。”
徐天亮盯着自己腿上狰狞的伤口,
突然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碎玻璃碴般的涩:
“辎重连?
上个月看报说老东家在皖南剿共呢,
人家40师最擅长的就是把枪口对准自家兄弟——
当年要不是咱哥俩机灵,
这会儿怕不是在给某个长官的小老婆押胭脂水粉车呢。”
走廊尽头传来玻璃瓶摔碎的脆响,
像根冰针扎进古之月的太阳穴。
他看见徐天亮的瞳孔猛地收缩,
刘海棠握镊子的手悄然按在腰间的毛瑟枪套上。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异常浓烈,
混着某种刻意掩盖的、枪支擦油的金属腥。
窗外的蝉鸣戛然而止,
就像在兰封战场上,
所有活物在鬼子毒气弹炸开前的集体窒息。
“班头,你闻见没?”
徐天亮的声音压得极低,
金陵话里渗着长江水的冷,
“比金陵城南的万人坑还难闻的味。”
古之月盯着虚掩的病房门,
门缝里漏进来的光晕中,
几丝白大褂的衣角晃过——
那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带着军用帆布特有的、沾着血渍的粗粝。
他数着吊瓶里的液滴,
第一百三十七滴坠落时,
听见楼梯口传来牛新河的河南话:
“小许,你慢些!
俺们老古可不是你在法租界勾栏院里相好的姑娘,
禁不起你这么撞门!”
许保国的上海话像爆炒的虾仁蹦进病房:
“少废话!
老子在霞飞路耍大街时,
踹开的保险柜比你喝过的胡辣汤还多!”
病房门“砰”地撞在墙上,
牛新河的粗布衫带着码头的咸腥味涌进来,
身后跟着个戴圆框眼镜的瘦高个,
镜片上还沾着江堤的泥点——
正是今早假装运送血浆的“医生”。
古之月的手指刚勾住床头的二十响,
就看见许保国冲他眨了眨眼,
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窗台上的搪瓷缸——
那是刚才刘海棠故意碰歪的、作为暗号的标记。
楼道里突然传来皮鞋跟磕在台阶上的响动,
三长两短,正是税警总团当年在淞沪战场用过的联络码。
徐天亮的手指在床单上敲出摩尔斯电码,
刘海棠弯腰捡镊子时,
掌心已经扣住了手榴弹的铜环。
“找到了!”
牛新河突然压低声音,
河南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山田那龟孙的老窝在朝天门码头三号货栈!
戴局长说今晚——”
话没说完,走廊尽头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
接着是子弹擦过门框的尖啸。
古之月看见许保国猛地转身,
白大褂下的汤姆逊冲锋枪喷出火舌,
门框上的“二等病房”木牌应声碎成三截,
木屑扎进他手背上的绷带。
硝烟味炸开消毒水的凝滞,
古之月滚下床时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搪瓷缸,
昨夜没喝完的大麦茶泼在地板上,
混着血腥味在瓷砖缝里蜿蜒。
徐天亮单腿跪在床后,用金陵话骂着脏话开枪还击,
子弹打穿窗玻璃的瞬间,
他看见楼下的鬼子正架设掷弹筒——
炮口反光里,山田次郎的白大褂上沾满了不知谁的血,
领口的勋章像块烧红的烙铁,
烙在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刘海棠突然扑过来压在古之月身上,
湘潭话贴着他耳朵发烫:
“鬼子摸上来了!
牛新河去叫援军,小许守楼梯——”
话没说完,楼道里传来密集的枪响,
许保国的上海话混着子弹上膛声:
“都给老子缩着!
让这些东洋赤佬尝尝法租界巡捕房的枪子儿!”
古之月从床底摸出备用弹匣,
血腥味在舌尖漫开,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远处江心货轮的汽笛诡异地同步,
像极了母亲当年在灶间拉风箱的节奏,
却又带着硝烟熏过的沙哑。
当第二颗手榴弹在走廊炸开时,
古之月终于看清了冲在最前面的“医生”——
那家伙的白大褂下露出半截三八大盖马枪的枪托,
刺刀尖上滴着的血珠,正砸在楼道的“静”字标语上。
徐天亮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子:
“老古你瞧,这些鬼子的白大褂比咱的绷带还干净,
怕不是刚从靖国神社的茅厕里捞出来的?”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牛新河的大喊:
“援军到了!
是戴局长的人——”
话音未落,楼道里突然响起整齐的德制p38冲锋枪射击声,
那是税警总团特有的、像炒豆子般的脆响。
古之月扶着墙站起来,
看见许保国靠在楼梯扶手上,
白大褂前襟全是血,却还在用上海话骂娘:
“他娘的小鬼子,
老子这把枪可是当年在公共租界缴的意大利货,
比你们天皇的屁眼还金贵!”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的快。
当硝烟散去,牛新河带着满身尘土冲进病房时,
古之月才发现他的粗布衫上划开了三道口子,
露出
许保国摘了染血的眼镜,上海话突然变得低沉
“张教育长有令,你们俩伤没好利索,
不准参加今晚的突袭行动。”
病房里突然静得能听见吊瓶里气泡上升的“咕嘟”声。
古之月感觉绷带下的伤口在跳痛,
比刚才被子弹擦过还要疼。
徐天亮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
金陵话里带着冷硬的碴:
“放屁。
老子这条腿就算断了,爬也能爬到朝天门码头。”
许保国叹了口气,镜片在灯光下反着光:
“别犯浑。
戴局长说,你们俩现在是鬼子的‘死人’,
活着比死了更能派用场——
再说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缠着绷带的身体,
“就你们现在这模样,去了也是给弟兄们拖后腿。”
古之月咬住后槽牙,
尝到了血腥味。
他看见徐天亮的手指紧紧攥住床单,
指节白得像绷带,
突然想起前年在归德,他们被40师排挤到辎重连时,
也是这样的不甘。
苏北话从齿缝里挤出来,
带着运河水冻冰的冷:
“小许,你跟戴局长说,
就算让咱在码头外望风,
也算给咱个杀鬼子的机会。”
牛新河蹲在床边,
河南话带着庄稼汉的实诚:
“老古,俺知道你们心里憋屈。
可戴局长说了,
这次行动要端的是鬼子的情报窝点,
山田那龟孙手里攥着国府投降派的名单,
咱得把那些吃里扒外的杂种一锅端——”
“所以更该让我们去!”
徐天亮突然撑起上半身,
金陵话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
“我们在40师待过,知道那些投降派的尿性!
再说了,”
他扯了扯腿上的绷带,伤口又渗出血来,
“咱哥俩的名字都登在报纸上‘殉国’了,
鬼子怎么也想不到,
两个‘死人’会摸进他们的老窝。”
许保国摇摇头,上海话软下来:
“不行。
张教育长亲自下的令,说你们现在的任务是活着——
活着给那些在皖南被自己人算计的弟兄们看,
给所有还在坚持抗战的人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报纸,扔在床头柜上,
“瞧瞧吧,《中央日报》头版,
‘税警精英古之月、徐天亮壮烈殉国’,
咱得让这出戏唱完。”
古之月盯着报纸上自己的“遗像”,
那是去年在蚌埠拍的,
穿着笔挺的税警制服,领口的铜扣擦得锃亮。
现在他看着照片里那个年轻的、眼神里带着傲气的自己,
突然觉得陌生。
苏北话轻得像片落在绷带上的梧桐絮:
“天亮,咱这算是被活着塞进烈士墓了?”
徐天亮没说话,
伸手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烟盒,里面只剩两根烟。
他递给古之月一根,
自己叼着一根,
刘海棠摸出火柴给他们点上。
烟雾在病房里缭绕,混着消毒水和硝烟的气味,
像层灰蒙蒙的雾,遮住了窗外逐渐沉下去的夕阳。
牛新河突然站起来,河南话带着愧疚:
“俺们得先走了,戴局长还等着部署呢。
老古,老徐,你们放心,
俺们一定会把山田那龟孙的狗头砍下来,
给你们当贺礼。”
许保国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句:
“张教育长说,等打完这一仗,
带你们去见校长——
让那些排挤你们的王八蛋看看,
真正的抗日英雄是什么样。”
病房的门“咔嗒”关上了。
古之月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
听着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
突然觉得绷带下的伤口不再疼了
取而代之的是种火辣辣的灼烧感,
从心口烧到指尖。
他听见徐天亮在旁边轻声说:
“班头,你说咱要是真死了,会不会比现在更有用?”
苏北话混着烟味飘向天花板:
“别瞎想。咱得活着,
活着看那些鬼子滚出中国,
活着看40师那些王八蛋给咱道歉——
就算是爬,咱也得爬出这医院,爬到朝天门码头。”
窗外,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
远处传来长江的浪声,
像母亲的手,一下一下拍打着岸堤。
古之月知道,此刻戴局长的突袭队正在集结,
牛新河、许保国他们,
正带着炸药和仇恨,朝鬼子的老窝摸去。
而他和徐天亮,两个被报纸“判了死刑”的伤兵,
只能躺在病床上,听着战友们的枪声,
感受着自己血管里未冷的血,在绷带下疯狂地跳动。
床头柜上的报纸被风掀开一角,
“壮烈殉国”四个大字在暮色里泛着苍白的光。
古之月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不甘,
带着愤怒,却也带着一丝决然——
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以为他们死了的鬼子,
那些排挤他们的王八蛋,亲眼看看,
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死之魂,
什么才是永远杀不绝的中国军人。
夜更深了。
远处,朝天门码头方向传来隐约的枪声,像春雷滚过江面。
古之月盯着吊瓶里的葡萄糖液,
一滴,一滴,砸在玻璃瓶颈,
像极了心跳,
像极了倒计时,
像极了某个即将破晓的、带着血与火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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