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授衔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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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衔风波

  军校大礼堂的铜钟,被人用力敲响,

  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声音,一共九响。

  这声音在宽敞的礼堂内回荡,

  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古之月站在人群中,

  他的后颈处,

  一颗颗冷汗正顺着硬挺的白棉军装缓缓滑落。

  张教育长站在讲台上,

  他那带着合肥口音的话语,

  就像一块冰冷且坚硬的青砖,

  毫不留情地砸在古之月发烫的耳尖上:

  “古之月,上前一步。”

  古之月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深吸一口气,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

  缓缓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

  在他头顶上方,是那雕花红漆的礼堂穹顶,

  穹顶下,三百号毕业生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雾霭。

  古之月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张教育长肩章上的那道金边,

  突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三年前在射击场上的一幕。

  那时候,这个严厉的老头,手持马鞭,

  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他的屁股上,

  而那时,老头肩章上的金线,

  同样在烈日的照耀下,

  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国防部铨叙厅批文,

  ”张教育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手中捏着一份烫金的委任状,

  随着他的动作,委任状的牛皮纸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步兵科学员古之月,

  着授予陆军中尉军衔——”

  然而,张教育长的话音未落,

  右侧的队列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怪叫:

  “乖乖隆地咚!”

  这声音在安静的礼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古之月的视线被这声怪叫吸引过去,

  他看到徐天亮正踮着脚尖,

  越过三排人的头顶,满脸兴奋地看着他。

  徐天亮的金陵话里充满了雀跃:

  “咱们古大呆子转眼成中尉了?

  明儿是不是该叫你‘古长官’啦?”

  他那崭新的黄呢军装,

  仿佛刚刚从裁缝铺里取出来一般,

  浆洗得硬挺挺的,散发着淡淡的肥皂香气。

  肩章上那道少尉杠杠,

  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就像一根还没煮熟的面条,软软地挂在那里。

  古之月正准备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他一眼,

  却突然听到张教育长又抽出了第二份委任状,

  高声念道:

  “步兵科学员徐天亮,陆军少尉——”

  “搞什么名堂!”

  徐天亮的声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猛地尖叫起来。

  他的皮鞋在磨得发亮的地砖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仿佛要把这地面都撕裂开来。

  “同期同队同战壕,凭啥他中尉我少尉?

  张老头你是不是收了古家的山芋干?”

  徐天亮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着,

  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不满。

  礼堂后排传来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其中夹杂着牛新河那浓重的河南口音:

  “徐少爷这是拿老子的口粮当人情呢?”

  上个月在医院的时候,

  这小子确实偷偷拿过牛新河藏在枕头下的山芋干,

  这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

  张教育长的眉峰紧紧地压成了一个倒八字,

  他的合肥话也陡然冷了下来:

  “铨叙厅的批文写得明明白白,

  古之月在淞沪会战中负伤两次,

  庐山突围时还立下了集体二等功——你呢?”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抖了抖手中的委任状,

  嘴角泛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上个月在医院里,

  我可是把护士的换药盘都给砸了呢,

  还放话‘老子受伤可不是来当娘儿们的’,

  你们说,这算不算是军功一件啊?”

  话音刚落,徐天亮的耳尖像是被人猛地泼了一盆辣椒水似的,

  瞬间变得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

  他当然不会忘记那一次在医院里的经历,

  刘海棠将碘伏棉球用力地按在他已经结痂的伤口上,

  那股刺痛让他像触电一般猛地甩开了盘子,

  结果却引来了牛新河的一阵笑骂:

  “你这家伙,比娘们儿还金贵呢!”

  “这可是军衔啊!

  跟我的脾气有什么关系?”

  徐天亮的脖子梗得直直的,

  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前蹭了蹭,

  他那双马靴的后跟与铜制的旗杆底座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再说了,我爹……”

  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张教育长粗暴地打断了。

  “甭提你爹!”

  张教育长突然提高了嗓门,

  那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着,

  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手中的委任状像是被他当成了一块砖头,

  “啪”的一声狠狠地拍在了讲台上,

  连带着台角的青天白日旗也跟着摇晃了几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

  让原本就安静的礼堂变得更加鸦雀无声,

  甚至连椽子上的灰尘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古之月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徐天亮,

  只见他的喉结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

  狠狠地滚动了两下。

  紧接着,他的手背青筋暴起,

  仿佛一条被踩了尾巴的蛇,

  突然从座位上窜了起来。

  “狗屁!”

  徐天亮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怒不可遏地吼道,

  “老子在江西端着重机枪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肩膀上的伤疤比你腰上的皮带还要长!”

  他的情绪异常激动,满脸涨得通红,

  额头上的青筋也根根凸起。

  “够了!”

  张教育长见状,猛地从腰间抽出马鞭,

  “啪”的一声,皮穗子扫过讲台,

  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

  让整个礼堂都为之一震,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张教育长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他瞪着徐天亮,厉声道:

  “大闹毕业典礼,按条例禁闭三天!”

  然而,就在他准备继续呵斥的时候,

  忽然瞥见徐天亮胸前的毕业勋章有些歪斜。

  他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接着说道:

  “不过,念在你们毕业在即,

  就去把礼堂后巷的厕所洗干净吧,

  一直洗到离校为止。”

  话音未落,后排传来一阵“噗嗤”的笑声。

  古之月转头看去,

  只见刘海棠正掩着嘴偷笑,

  她的湘潭话像浸了糖一样,甜腻腻地说道:

  “徐少爷这是要把洋墨水换成肥皂水咯?”

  刘海棠今天穿着一身崭新的军服,

  显得格外精神。

  她的袖扣在阳光的照耀下,

  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就像一枚小小的月亮。

  在这尴尬的寂静中,

  毕业典礼终于结束了。

  人们纷纷起身,或窃窃私语,或匆匆离去,

  留下徐天亮一个人站在原地,

  满脸的愤懑和不甘。

  古之月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缓缓地向外走去。

  突然间,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脆而有力的踢正步声,

  仿佛每一步都带着与地砖较劲的决心。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徐天亮。

  古之月好奇地转过头,

  只见徐天亮正对着墙根的一棵槐树,

  竖起中指,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棵槐树似乎感受到了徐天亮的不满,

  几片槐花瓣悠悠地飘落下来,

  正巧掉进了他那顶没有戴正的小圆帽里,

  宛如撒下了一把细碎的雪花。

  午后的阳光炽热而强烈,

  将厕所的外墙晒得滚烫。

  古之月刚刚转过廊柱,

  一股浓烈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那是青苔与陈年尿碱混合在一起的臭味,

  让人有些作呕。

  就在这时,古之月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咣当”声,

  像是水桶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徐天亮正对着瓷砖上的陈年污垢破口大骂:

  “狗日的张老匹夫,老子的皮鞋都被粪水泡了!”

  那股氨水味和陈年尿碱的骚气交织在一起,

  让人几乎无法忍受。

  徐天亮一边骂着,一边挽起袖子,

  准备亲自清理这些污垢。

  然而,就在他刚要动手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木屐声,哒哒作响。

  古之月转头望去,

  只见刘海棠抱着一把竹刷子,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她用那甜美的湘潭话说道:

  “徐大哥,我来帮你吧……”

  “使不得!”

  古之月连忙喊道,他斜倚在门框上,

  苏北话像连珠炮一样射了出来,

  “金枝玉叶哪能干这活?”

  他故意把“金枝玉叶”四个字说得格外婉转,

  仿佛要让这四个字在空气中多停留一会儿。

  徐天亮的耳根子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样,

  他满脸涨得通红,

  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他恼羞成怒地抄起马桶刷,

  猛地杵进便池里,嘴里还嘟囔着:

  “老子在金陵读教会学校的时候,

  那茅房比这可还要腌臜得多呢!”

  就在这时,刘海棠的声音从阴影里飘了出来:

  “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她抱着一个装满刷子的木盆,

  新军服的口袋里露出半块肥皂。

  刘海棠的语气有些调侃,

  似乎对徐天亮的窘境感到很好笑。

  徐天亮的脖子猛地缩了缩,

  就好像被人揪住了后领一样。

  他有些结巴地回答道:

  “谁……谁要你帮忙啊!

  老子当年在秦淮河划船的时候,

  那手劲可比纤夫还要大呢!”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手中的刷子突然从滑溜溜的瓷砖上飞了出去,

  “啪嗒”一声,正好落在他脚边的污水里。

  徐天亮顿时愣住了,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古之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用苏北话打趣道:

  “徐少爷这是贵人手滑啊?

  要不这样吧,咱们仨分工合作,

  你负责指挥,海棠负责擦,

  我来给你们递肥皂,咋样?”

  “去去去!”

  徐天亮没好气地挥了挥手,

  他迅速抄起长柄刷,

  那马尾辫似的刷毛上还滴着脏水。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老子今天非把这厕所刷得像镜面一样干净不可!”

  话没说完,刷子突然戳中墙角的死老鼠,

  腐臭味混着消毒水味涌上来,

  他脸色一白,踉跄着撞在刘海棠身上。

  “作死啊!”

  刘海棠推了他一把,

  湘潭话里带着笑,

  “还说自己不怕脏,

  当年在病房看见抽血就晕的是谁?”

  她掏出块手帕塞给徐天亮,

  绣着的玉兰花上还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快擦擦,别把新军装弄脏了。”

  牛新河扒着气窗看热闹,

  河南腔震落墙灰:

  \"日恁娘!徐少爷刷得比俺老家猪圈还干净!\"

  突然刮一阵穿堂风,吹散尿骚味,

  捎来炊事班炖萝卜的糊味。

  徐天亮猛打个喷嚏,

  马桶刷甩出的水珠在阳光里划出彩虹。

  古之月看着徐天亮捏着手帕的别扭样,

  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射击场。

  那时古之月偷偷把缴获的二十响揣进背包,

  被张教育长当场抓住,差点被关禁闭。

  徐天亮硬是扛着两箱弹药在教育长办公室门口站了半夜,

  说 “要罚一起罚”,最后两人各挨了二十军棍。

  暮色漫进宿舍时,古之月正在煤油灯下擦枪。

  二十响的枪柄还留着三年前被张教育长砸过的凹痕,

  金属部件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记得那天教育长把枪拍在桌上,

  合肥话震得窗玻璃直颤:

  “私藏缴获武器,该当何罪?”

  “报告!”

  当时的古之月梗着脖子,

  “这枪救过三个人的命,包括徐天亮!”

  张教育长的马鞭停在半空,

  最终只是敲了敲枪托:

  “暂扣三年,毕业时还你 ——

  要是活着毕业的话。”

  此刻指尖滑过枪身的刻痕,

  古之月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脚步声。

  徐天亮推门进来,身上带着浓烈的肥皂味,

  小圆军帽歪扣在头上,领口还沾着点可疑的黄渍。

  “还擦呢?”

  徐天亮踢掉皮鞋,瘫倒在床铺上,

  弹簧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张老匹夫今天看我的眼神,

  跟看块馊了的霉豆腐似的。”

  古之月没抬头,手指继续摩挲着准星:

  “你爹让你去后勤处当军需官的事,听说了?”

  床铺上的动静突然消失。

  古之月抬头,看见徐天亮正盯着天花板,

  月光把他的睫毛投在眼下,

  像道倔强的阴影。

  过了很久,金陵话才从暗影里飘出来:

  “老子宁可去前线啃泥巴,

  也不当坐办公室的油老鼠。”

  煤油灯的灯芯 “噼啪” 爆响,火星溅在枪套上。

  古之月想起下午在礼堂,

  张教育长把枪还给他时,

  指尖在凹痕处停顿了两秒,

  合肥话轻得像叹气:

  “当年你抱着枪睡觉,老子怕你走火,故意砸出个印子 ——

  现在看来,这枪跟着你,比跟着保险柜强。”

  窗外传来军校的熄灯号,

  徐天亮突然翻身坐起,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少尉肩章:

  “明儿把这破杠杠摘了,跟你换中尉的?”

  古之月笑了,苏北话混着枪油的气味:

  “行啊,不过得先把你刷厕所的手艺传给我 ——

  万一日后被俘,还能靠这手艺混口饭吃。”

  熄灯后的黑暗里,

  徐天亮的笑声像闷在被子里的雷:

  “去你的!

  老子要是被俘,

  定要把小鬼子的厕所全堵上,

  熏死他们!”

  夜风穿过窗棂,带着远处靶场的硝烟味。

  古之月摸着枪柄上的凹痕,

  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

  徐天亮背着他在泥泞里狂奔,

  肩章上的金线被雨水冲得发亮。

  如今那金线褪成浅黄,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耀眼。

  床头的闹钟指向十点,

  这是军校最后一夜的开始。

  古之月静静地聆听着徐天亮的呼吸声,

  那声音由最初的不规律逐渐变得平稳而均匀,

  偶尔还会传来他翻身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古之月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腰间的枪套,

  然后轻轻地扣上,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仿佛是在扣紧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他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外面的夜空。

  月亮正缓缓地爬上军校的牌楼,

  那“亲爱精诚”四个大字在月光的映照下,

  时而清晰可见,时而又被阴影所掩盖,

  显得有些忽明忽暗。

  古之月不禁想起了已经三年没有见面的孙总队长,

  以及孙二狗、阿花他们。

  他知道,明天过后,

  他们的生活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肩章上的衔级不仅会成为他们新的荣耀和责任,

  也可能会成为束缚他们的新的镣铐。

  然而,在这一刻,

  古之月手中那二十响的枪柄还残留着些许体温,

  而身旁的徐天亮正睡得安稳,

  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徐天亮含混不清的嘟囔声,

  那是用金陵话讲的一句梦话:

  “古之月,明天帮我盯着张老匹夫,

  别让他往我肥皂水里掺辣椒……”

  古之月听后,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

  他轻轻地吹熄了桌上的煤油灯,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枪身的冷光逐渐融入夜色之中,

  就如同他们即将踏入的那个战场一般,既清晰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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