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天线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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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线与希望

  古之月听到医护兵的哭腔说着关副官的情况,

  他的心猛地一沉!

  刚才处理,

  侦察兵和孙二狗捡洋落,

  带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轻松,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霍地站起身,

  看都没再看地上的武器一眼,

  低吼一声:

  “走!”

  转身就朝着阵地中央,

  那个简陋的伤员掩蔽所疾步冲去。

  徐天亮和孙二狗也立刻跟上,

  脸色都变得异常凝重。

  掩蔽所里点着一盏昏暗的马灯,

  豆大的火苗摇曳着,

  将人影扭曲地投射在潮湿的泥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汗臭味、

  伤口腐烂的恶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令人窒息。

  关副官躺在一块铺着破雨布的门板上,

  身上盖着几件破烂军装,

  整个人缩成一团,

  剧烈地颤抖着。

  那张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潮红,

  嘴唇干裂起皮,

  呼吸急促而微弱,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

  意义不明的呓语:

  “…信号…电台…冷…冷…”

  额头上滚烫,

  汗水却浸透了身下的破布。

  一个老兵医护兵(老张头),

  正用一块湿布不断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脸上的皱纹因为焦虑和无奈而挤成一团。

  “怎么样?”

  古之月蹲到关副官身边,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那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

  老张头抬起头,

  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血丝和绝望,

  他摇摇头,声音嘶哑干涩:

  “连长…烧得太凶了…

  伤口化了脓…邪毒入体啊…

  没有盘尼西林…

  神仙也难救…

  全靠他自己…

  硬扛…扛过去…”

  他叹了口气,

  满是老茧的手无力地垂下,

  “…悬了…”

  “硬扛…”

  古之月看着关副官那张因高烧而扭曲、

  在痛苦中无意识呓语的脸,

  听着那断断续续、

  执着地念叨着“电台”、

  “信号”的声音,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站起身,

  眼中爆射出近乎疯狂的光芒,

  对着掩体外嘶声吼道:

  “通讯兵!

  死哪去了?!

  给老子滚过来!”

  通讯兵小吴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电台!

  电台还有没有救?!”

  古之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力道之大,

  掐得小吴龇牙咧嘴。

  “连…连长…

  白天试过…

  没…没信号…

  天线可能…”

  小吴结结巴巴。

  “可能个屁!”

  古之月粗暴地打断他,

  手指猛地指向掩体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丛林,

  指向阵地上那棵在夜风中摇曳的、

  最高大的格树的模糊轮廓,

  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看见那棵树没有?!

  最高的那棵!

  给老子爬上去!

  把那天线,

  挂到树顶上去!

  挂到能戳破天的地方去!

  老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立刻!

  马上!

  没有信号,

  老子毙了你!”

  小吴被吼得浑身一哆嗦,

  看着连长那双在昏暗灯光下燃烧着骇人火焰的眼睛,

  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是!

  是!

  连长!”

  他抓起那卷沉重的天线和攀登用的绳子,

  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所有人都跟着冲出了掩蔽所。

  古之月站在树下,

  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死死盯着小吴那瘦小的身影。

  小吴把绳子一头绑上石块,

  奋力朝一根粗壮的横枝抛去。

  一次,两次,

  石块带着绳子滑落下来,

  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第三次,终于挂住了!

  小吴咬着牙,

  开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热带雨林的巨树表皮湿滑无比,

  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寄生的藤蔓。

  小吴爬得异常艰难,

  手脚被粗糙的树皮,

  和尖利的藤刺划出一道道血口子,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军装。

  有几次脚下打滑,

  整个人悬在半空,

  全靠手臂死死抓住绳子才没摔下来,

  惊得

  月光吝啬地洒下,

  勾勒出他悬挂在巨大树影中、

  渺小而拼命的轮廓。

  终于,他爬到了靠近树冠顶部的位置。

  底下的人仰着头,

  脖子都酸了,

  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在枝叶间晃动。

  小吴摸索着,

  将沉重的天线展开,

  费力地绑扎在最高、

  最粗壮的几根枝杈上。

  动作笨拙而危险,

  每一次晃动都引得下方一阵压抑的惊呼。

  他把自己也绑在了树干上,

  腾出双手,一点点调整着天线的角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夜风吹过树冠,

  发出呜呜的声响。

  树下,

  古之月、

  徐天亮、

  孙二狗、

  郑三炮…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仰着头,

  目光死死锁定着树顶那个模糊晃动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沉默,

  只有风声和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每个人都能闻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汗味、

  硝烟味,

  还有那股沉甸甸的、

  名为绝望的气息。

  关副官那微弱痛苦的呻吟,

  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爬树?

  挂天线?

  这近乎儿戏的举动,

  是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荒诞得让人心酸。

  不知过了多久,

  树顶传来小吴带着哭腔和狂喜的嘶喊:

  “连…连长!

  挂…挂好了!”

  通讯兵小吴几乎是手脚并用、

  连滚带爬地从那棵巨大的格树上溜了下来,

  裤裆被粗糙的树皮磨破了好几处,

  脸上手上全是血道子,

  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被徐天亮一把扶住。

  “快!试试!”

  古之月根本没看他狼狈的样子,

  一把将他推向那个伪装过的电台掩体,

  声音嘶哑焦灼,

  像砂纸在摩擦。

  小吴喘着粗气,

  扑到电台前,

  手忙脚乱地插好连接线,

  戴上耳机,

  颤抖的手指猛地扳下了电源开关。

  机器内部发出轻微的嗡鸣,

  预热灯发出幽幽的绿光。

  他紧张地调整着旋钮,

  耳机紧贴在耳朵上,

  脸上的表情从期盼到紧张,

  再到绝望,

  最后又猛地爆发出狂喜!

  “有…有电流声了!

  沙…沙沙的!

  有信号了!

  连长!

  有信号了!”

  小吴猛地摘下一边耳机,

  激动得语无伦次,

  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

  “接师部!

  快!

  要补给!

  要空军!”

  古之月一把抢过话筒,

  几乎是吼了出来,

  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掩体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电台内部元件工作的微弱嗡鸣和耳机里传出的、

  令人心悸的电流沙沙声。

  徐天亮、

  孙二狗、

  郑三炮,

  还有闻讯凑过来的几个老兵,

  全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死死盯着小吴和古之月。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

  机油味和一种近乎凝固的期待。

  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脏,

  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长江!

  长江!

  我是黄河!

  听到请回话!

  听到请回话!”

  小吴对着送话器,

  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耳机里终于传来了微弱但清晰的声音,

  带着滋滋的电流干扰:

  “黄河…黄河…

  长江收到…

  信号…

  不稳定…

  请讲…”

  “通了!

  通了!”

  小吴激动地对着古之月猛点头。

  古之月一把夺过话筒,

  力气之大差点把话筒线扯断。

  他深吸一口气,

  那口带着汗味和机油味的灼热空气沉入肺腑,

  对着话筒,

  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苏北口音在电流干扰下显得格外粗粝:

  “长江!

  长江!

  我是古之月!

  大龙河滩头高地!

  重复,大龙河滩头高地!

  急需空投补给!

  盘尼西林!

  急救包!

  武器弹药!

  什么都缺!

  鬼子围得像铁桶!

  伤亡惨重!

  急需支援!

  急需空投!”

  话筒那边沉默了几秒,

  只有电流的滋滋声,

  每一秒都像刀子割在众人心上。

  终于,声音再次传来,

  带着无奈和凝重:

  “黄河…天气…

  天气情况极其恶劣…

  气象预报…

  云层过厚…

  低空能见度极差…

  强行空投…

  风险极大…

  几乎…

  不可能成功…”

  “不可能?!”

  古之月眼睛瞬间红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弹药箱上,

  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徐天亮等人吓得一哆嗦。

  古之月对着话筒,

  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悲愤,

  唾沫星子喷溅在话筒上:

  “放屁!

  什么叫不可能!

  关副官!

  关副官要死了!

  伤口化脓!

  高烧四十度!

  没有盘尼西林!

  他马上就得死!

  还有我的兵!

  我的侦察连!

  就剩这几十号人了!

  子弹打光用牙咬吗?!

  没有补给!

  没有支援!

  我们全他妈得死在这儿!

  一个都活不了!

  一个都活不了!!”

  他几乎是咆哮着,

  声音嘶哑破裂,

  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告诉上面!

  要么给我们收尸!

  要么…给老子派飞机来!

  死马当活马医!

  死马也得医!!”

  吼完最后一句,

  他剧烈地喘息着,

  胸膛像风箱般起伏,

  额头上青筋暴起,

  死死攥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

  微微颤抖着。

  掩体里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连长这不顾一切的怒吼震撼了。

  徐天亮张了张嘴,

  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最终却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

  低下了头。

  孙二狗和郑三炮眼圈发红,

  默默攥紧了拳头。

  小吴紧张地盯着电台指示灯,

  大气不敢出。

  话筒那边,

  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电流的滋滋声如同死神的嘲笑。

  就在古之月眼中的火焰一点点熄灭,

  只剩下冰冷的绝望灰烬时——

  沙沙的电流声中,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似乎经过了某种挣扎,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沉重:

  “黄河…收到…

  坚持住…

  飞机…强行起飞…

  重复…

  飞机强行起飞…

  预计…

  黎明抵达…

  重复…

  坚持住…”

  “呼——”

  压抑到极致的空气,

  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一大半。

  徐天亮猛地一拍大腿,

  想叫好,

  却又生生忍住,

  只是用力地挥了下拳头。

  孙二狗和郑三炮的脸上,

  也露出狂喜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强行起飞!

  有希望了!

  古之月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了一下,

  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

  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

  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

  声音依旧嘶哑,

  却多了一丝力量:

  “收到!

  长江!

  我们等着!

  死等!”

  他放下话筒,

  身体晃了一下,

  被旁边的徐天亮一把扶住。

  他挣脱开,

  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

  看向掩体里一张张劫后余生般、

  带着期盼的脸,

  声音低沉却坚定:

  “都听见了?

  飞机要来!

  给老子打起精神!

  守住!

  守到天亮!”

  “是!”

  压抑的回应声在小小的掩体里响起。

  东方天际,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终于被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悄然渗透。

  漫长而煎熬的一夜,

  似乎走到了尽头。

  阵地上幸存的士兵们,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

  强打精神,

  加固着在昨夜炮火下残破不堪的工事。

  空气依旧湿冷,

  但那股绝望的阴霾,

  似乎被强行起飞的消息驱散了一些。

  二班长郑三炮负责警戒左翼最开阔的地带。

  他举着那个缴获的、

  镜片也有点花的日军望远镜,

  习惯性地扫视着山下那片被晨雾笼罩的、

  通往日军后方的丛林小路。

  视线里,

  除了被炮火蹂躏过的焦土和扭曲的树木,

  似乎没什么异常。

  他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

  正准备移开视线。

  突然!

  望远镜的视野边缘,

  丛林小路的尽头,

  那片灰蒙蒙的雾气似乎剧烈地翻涌了一下!

  郑三炮的心猛地一跳!

  他立刻屏住呼吸,

  稳住有些发抖的手,

  将望远镜死死对准那个方向,

  焦距调到最大。

  雾气被什么东西搅动着,

  缓缓向两侧分开。

  首先出现的,

  是几个模糊的、

  土黄色的、

  牵着骡马的日军身影。

  紧接着,

  两个长长的、

  沉重的、

  覆盖着伪装网的管状物体,

  在骡马的牵引和士兵的推搡下,

  艰难地从林间小路的泥泞中,

  一点点地挪了出来!

  那粗壮的炮管,

  那敦实的炮盾轮廓,

  那沉重的炮轮碾过泥地的深深辙印…

  即使隔着近两千米的薄雾,

  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杀伐之气!

  是炮!

  九二式步兵炮!

  而且是两门!

  郑三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瞬间冻结了血液!

  他握着望远镜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他猛地放下望远镜,

  脸色惨白如纸,扭过头,

  对着身后正在检查弹药的古之月,

  用尽全身力气,

  发出了一声因极度恐惧而变调的、

  嘶哑的呐喊:

  “连…连长!

  鬼…鬼子的炮…炮…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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