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断崖绝路

　　断崖绝路

　　库芒山的雨林，越往上爬，越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墨绿色深渊里。

　　参天古木的枝叶在高处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将本就稀薄的天光滤得只剩下斑驳、摇曳的惨绿光斑，勉强照亮脚下盘根错节的虬根和湿滑如油的苔藓。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腐殖质和泥土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汗水早已浸透了所有人的军装，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又被山间弥漫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水汽渗透，带走最后一点可怜的体温。

　　行军靴踩在厚厚的腐叶层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噗嗤”声，每一步都像在与这片吞噬生机的绿色魔域搏斗。

　　侦察连，这支被库芒山反复折磨、搓揉的尖刀，已经在这片幽暗的迷宫中挣扎攀爬了不知多久。

　　时间的概念在无尽的湿滑陡坡和遮天蔽日的林木中变得模糊，只有沉重的喘息、武器磕碰的微响，

　　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悠长嚎叫，提醒着他们仍在向着那高耸入云、仿佛永远无法触及的山脊线挪动。

　　走在最前面的前卫班，由二排的赵大虎、赵二虎兄弟俩领着。

　　两个东北汉子此刻也全然没了往日的虎气，脸上糊满了泥浆和汗水，军装被荆棘划得条条缕缕，露出底下疲惫不堪的肌肉线条。

　　他们手中的砍刀早已卷刃，每一次劈砍前方纠缠的藤蔓和挡路的灌木，都显得异常吃力。

　　“哥…前头…没路咧！”

　　赵二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和绝望的东北腔调，他停在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前，用刀指着前方。

　　赵大虎抹了把脸上的泥汗混合物，凑上前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一道几乎垂直的悬崖，如同被巨斧劈开，突兀地横亘在面前，切断了本就模糊难辨的“路”。

　　悬崖高约三十米，湿漉漉的岩壁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滑腻的青苔，只在一些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簇瘦弱的灌木。

　　崖壁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弥漫着冰冷的水汽，隐隐传来下方山涧沉闷的轰鸣。

　　左右望去，悬崖向两侧延伸，消失在浓密的雨林深处，根本看不到尽头。

　　“操！”

　　赵大虎狠狠一拳砸在湿滑的岩壁上，拳头上的泥浆和青苔混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这他娘的是绝路啊！

　　绕？往哪绕？

　　林子密得鬼都钻不过去！”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前卫班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们瘫坐在湿漉漉的岩石和树根上，大口喘着粗气，望着那堵拦路的、仿佛不可逾越的湿滑绝壁，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茫然。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只有下方山涧的轰鸣和雨滴砸在阔叶上的“啪嗒”声，嘲弄着他们的困境。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和压抑的喘息声。

　　连长古之月带着侦察连的主力，艰难地爬了上来。

　　每个人都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的极度疲惫。

　　看到前卫班停在悬崖前，队伍也停了下来，一股压抑的沉默迅速弥漫开来。

　　“咋回事？”

　　古之月的声音带着沙哑的苏北腔，他分开人群走到最前面，锐利的目光扫过那道令人绝望的悬崖，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立刻从怀里掏出那份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地图，凑到微弱的光线下，手指在上面急切地划动寻找。

　　“连长…没路了…”

　　赵大虎的声音透着沮丧，

　　“左右都绕不过去，全是密林子，根本钻不了人！”

　　地图上，代表他们路线的铅笔痕迹，在眼前这片区域显得模糊不清，只标注着几个代表陡坡的等高线符号，根本没有标注这道该死的悬崖！

　　古之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抬头再次望向那道湿滑、高耸的绝壁，又看看身后疲惫不堪、眼神茫然的士兵，最后目光落在地图上——113团主力，还在后面等着他们撕开道路！

　　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

　　就是胜利！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个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起：

　　“连长…俺…俺能爬上去！”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说话的是新兵李石头。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倔强的火焰。

　　他指着那道令人望而生畏的绝壁，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在家那会儿，俺放羊，爬过比这还陡的山崖！

　　俺…俺能行！

　　俺爬上去，再把绳子放下来！”

　　死寂。

　　只有雨林的喧嚣。

　　“你？！”

　　徐天亮第一个炸了锅，金陵口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和嗤笑，

　　“李石头！

　　你个新兵蛋子！

　　逞什么能？

　　这他妈是玩命！

　　不是你家放羊的土坡！

　　这青苔滑得跟抹了油似的！

　　摔下来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你想死，老子还想回家吃盐水鸭呢！”

　　他指着悬崖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暗，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石头脸上。

　　李石头被吼得缩了一下脖子，但眼神里的倔强丝毫未减。

　　他梗着脖子，迎着徐天亮的目光：

　　“排长！俺没逞能！

　　在家爬的龙王背，比这还险！

　　俺真的能行！

　　俺…俺保证能上去！

　　放绳子下来！”

　　“保证？”

　　徐天亮气笑了，

　　“你拿什么保证？

　　拿你这条刚捡回来的小命？

　　昨天要不是刘拐子，你早他妈被鬼子刺刀捅穿了！

　　还在这儿充大瓣蒜？”

　　“天亮！”

　　孙二狗低沉有力的东北腔响起，打断了徐天亮的斥责。

　　他走到悬崖边，仔细看了看那湿滑的岩壁，又看看身后望不到头的队伍和焦急等待的113团，眉头紧锁。

　　“徐排长话糙理不糙，是危险。

　　可眼下，除了这娃子说的法子，你还有别的招没？”

　　他转向古之月，

　　“连长，113团几千号人，还在后头眼巴巴等着咱呢！

　　这悬崖绕不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让石头试试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万一…万一真成了呢？”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古之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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