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决战前夜

　　决战前夜

　　雨，冷得刺骨，裹着硝烟和浓重血腥气，从墨黑的天幕里倾倒下来，砸在古之月僵硬的脊背上。

　　他蹲踞在泥泞不堪的战壕胸墙后，湿透的军装紧贴着皮肤，寒意针扎般刺入骨髓。

　　右手死死攥着那把冰冷的春田步枪枪身，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缝里仿佛还顽固地残留着某种焦糊的硝烟味——

　　那是山田次郎的枪口喷出的死亡气息，擦着他头皮飞过留下的印记。

　　就差那么一瞬！

　　一瞬！

　　那戴着眼镜、如同毒蛇般阴冷的鬼子军官，就在他准星里晃了一下，旋即消失在加迈城东门那片混乱的敌群之后，只留下一个刻骨铭心的背影。

　　“狗日的山田！”

　　古之月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沙哑撕裂，像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

　　雨水顺着他紧咬的牙关流进嘴里，又苦又涩，咸得发腥。眼前不是这被炮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缅甸丛林，而是金陵城那被血色浸透的冬日。

　　妻子凌觅诗温婉的眉眼，儿子古乐凌清脆稚嫩的笑声，养父母汪老夫妇慈祥而忧虑的面容……这些画面在爆炸残留的强光闪灭间，交替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们最后的样子，定格在惨烈的废墟和无尽的绝望里，而这一切，都烙着山田次郎那支恶魔部队的印记！

　　他古之月活下来，这条命，就是为那一刻准备的！

　　可今天，机会就在眼前溜走了！

　　耻辱和焚心的怒火在胸腔里冲撞，几乎要炸开。

　　“哎呦喂，我的古大连长哎！”

　　一个带着浓重金陵腔调、刻意拖长了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油滑，试图驱散那凝固的悲愤。

　　一排长徐天亮猫着腰凑了过来，雨水顺着他那顶歪戴的破钢盔往下淌，糊了一脸泥道子，却掩不住他眼里的精光。

　　“您老人家莫急撒，急个卵子用哦？”

　　他蹲在古之月旁边，顺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动作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硬邦邦、沾着泥点的饼子。

　　他掰下一块递到古之月眼前，

　　“喏，垫巴垫巴。

　　瞧您这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能拧出二斤苦水来！

　　那姓山田的龟儿子，他还能飞上天去？

　　老母鸡下了个蛋，还晓得在窝里孵两天呢！

　　他个狗日的，肯定就窝在城里头！

　　新22师的大炮一到，乖乖隆地咚！

　　连城带人，轰！

　　全他妈给他轰成渣渣灰！

　　到时候，您想怎么拾掇就怎么拾掇，把他那眼镜片儿磨碎了当冰糖含嘴里都成！

　　急个啥子嘛！”

　　古之月没接那饼子，只是猛地一挥手，动作大得几乎要把徐天亮掀翻。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黑沉沉的加迈城方向，那里只有零星的枪声和模糊的幢幢鬼影。

　　“轰成渣？”

　　古之月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苏北平原上特有的硬朗和此刻被痛苦压弯的喑哑，

　　“老子要亲手！

　　亲手剐了他！

　　一刀一刀！

　　剐够三千六百刀！

　　少一刀，老子都对不起觅诗！

　　对不起我儿！

　　对不起爹娘！”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裹挟着无尽的恨意，穿透哗哗的雨声，在湿漉漉的战壕里回荡。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粗糙的手指隔着湿冷的军装布料，死死按住胸口那个硬物——

　　贴身口袋里，是妻子唯一一张褪了色的照片，冰冷的金属相框边缘硌着他的皮肉，带来一种尖锐的痛楚，提醒着他背负的血债。

　　“中！连长说得对！”

　　另一侧，一个瓮声瓮气、如同敲打闷罐的声音接上了话。

　　三排长郑三炮像半截铁塔般挪了过来，雨水顺着他河南汉子特有的宽厚肩膀往下淌。

　　他手里拎着把工兵锹，锹刃在昏暗中闪着湿漉漉的寒光。

　　“龟孙山田，跑不了他！”

　　郑三炮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吐在脚下的烂泥里，发出“啪嗒”一声响，

　　“等咱的重炮一响，那动静，乖乖！

　　震得他老小子肠子都得从屁眼儿里倒出来！

　　到时候俺老郑第一个冲进去，把他那俩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

　　给嫂子、给娃儿、给咱爹娘报仇！

　　咱河南老家的规矩，血债，就得拿血来还！

　　一滴都不能少！”

　　他用力挥了挥手中的工兵锹，铲起一大块湿泥甩到旁边，仿佛那泥土就是山田次郎的肉。

　　战壕那头传来一阵沉重的踩水声，伴随着浓重的东北口音。

　　“哥！瞅瞅连长，憋屈坏了！”

　　是二虎的声音，带着点憨直的焦急。

　　“可不咋地！”

　　他哥赵大虎的声音更粗粝些，像砂纸磨过石头，

　　“搁谁身上，仇人眼巴前儿溜了，也得憋出内伤！

　　这他娘的比三九天喝凉水还堵心！”

　　他咂咂嘴，声音在雨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过老徐和老郑说得在理！

　　那瘪犊子玩意儿，钻耗子洞里也得给他抠出来！

　　新22师那大家伙一上来，轰！

　　城门楼子都得给他掀个底儿朝天！

　　到时候咱哥几个冲进去，逮住那老小子，连长您发话，

　　是清蒸红烧还是零刀碎剐，俺们东北爷们儿手把儿利索，保管给您拾掇得明明白白！”

　　“对！削他！”

　　二虎的附和简单直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狠劲，

　　“敢祸害咱家里人，整死他狗日的！

　　骨头渣子都给他扬了！”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灵活的身影踩着泥水，“哧溜”一下从战壕拐角处滑了过来，差点撞在徐天亮身上。

　　是通讯兵小吴，浑身湿透像个水猴子，钢盔歪戴着，脸上糊满泥浆，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在雨夜中闪着光。

　　“连长！连长！

　　通了！通了！”

　　小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有点变调，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冰冷的雨水打散。

　　“团部急电！

　　新22师先头部队，还有113团的弟兄，带着大家伙——105重炮！

　　已经连夜强行军！

　　最迟明天一早，天亮前！

　　准能赶到加迈城西边儿预设阵地！

　　攻击命令同步下达！

　　咱们侦察连和一营！”

　　他猛地吸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死命令！钉死在这东门外！

　　绝不能让城里的鬼子，尤其是山田联队那些狗娘养的，从咱眼皮子底下溜了！

　　一只耗子都不准放过去！

　　团座说了，堵住东逃密支那的路，关门打狗！”

　　“明天一早？”

　　古之月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前，雨水顺着他线条刚硬的下颌不断滴落。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刚才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绝望和狂怒，瞬间被一种更骇人的东西取代了——

　　那是冰层下燃烧的熔岩，是淬了剧毒的刀锋！

　　锐利、冰冷、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听到了？”

　　古之月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进泥水里，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士兵耳中，穿透哗哗的雨声。

　　“新22师的重炮！

　　明天就到！

　　鬼子！

　　特别是山田次郎那个畜生！

　　想从东边跑？”

　　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白牙在昏暗中一闪，

　　“门儿都没有！”

　　他“哗啦”一声从泥水里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成了战壕里一个醒目的焦点。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紧握的春田步枪枪管流下。

　　“一排长！二排长！三排长！”

　　古之月的吼声如同炸雷。

　　“到！”

　　徐天亮、孙二狗、郑三炮三人齐声应道，身体瞬间绷直。

　　“立刻叫醒所有人！

　　别他妈睡了！

　　给老子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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