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3章 龙令与凤令

　　卢龙郡，

　　万家集，

　　泰北牙行，大屋里，

　　除了赵阿四一家，还有一些忠心的兵卒。

　　端豆腐来的赵老头，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仅是赵家的心腹，还是赵炎的武学启蒙恩师，

　　虽然他年轻时也不过九品，但指导小孩筑基已经够了。

　　此时，胸口肋骨嶙峋的赵老头，瞧着屋里的情景，忍不住笑了笑。

　　这得亏是阿四将军长期在外，要是经常在家，还不得打翻天啊。

　　自古，这女人能讲道理吗？

　　果然，下一刻，大屋里就响起了赵阿四杀猪般的嚎叫，

　　“你事后诸葛亮？事前你说了没有，今天咱家都去关外当野人了，你厉害了？”

　　“你真有本事当初别娶老娘，你也找个什么许家、郭家的，多好。”

　　八仙桌旁，

　　老头放下豆腐后，不想多看赵将军的惨状，

　　他瞧着羊肉吃完了，刚憋着笑，想要将大碗端走时，忽然面色大变，

　　“将军，小心啊！！”

　　一支锋利的羽箭，黑夜中寒光一闪，带着尖啸，直扑赵阿四的后颈。

　　大屋中，‘噗’的一声，鲜血淋漓。

　　赵阿四懵了，

　　他没有想到，都要去关外耕田了，老赵会死在他怀里，

　　“老赵……老赵你撑住。你说去辽阳还要找房契丹婆娘的，你怎么回事啊？”

　　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无数黑衣人出现，从四面八方，杀戮赵家残卒。

　　刀剑声、呐喊声、哀嚎声，不停在屋外响起，

　　八仙桌旁，一只带血的手，死死的抓住赵阿四，

　　这支箭射中了赵老头的胸口，神仙难救了，

　　“快……快跑，将军。这是上头要杀你，他们不会留下隐患的，快跑啊将……”

　　死了！

　　黑夜中，无穷无尽的杀手到来，赵老头就这么死了。

　　他没有死在北疆，没有死在宋军手里，也没有死在高句丽，最终却死在了自己人刀下。

　　大屋外，怒吼呐喊，弓弩乱飞的声音，并没有让赵阿四惊讶。

　　夯土地面上，他用手缓缓将赵老头的双目闭上，随后自嘲的笑道，

　　“别急，前面等等我。本将军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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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家集，东城外。

　　为首的黑衣人身覆大弓，显然此人是个弓将。

　　黑夜中，它虽然蒙着面，但依旧能看出，他的心情很糟糕。

　　方才那一箭没中，乃是大失误。

　　这次六百精锐强攻，风波太大，事情太难看，已经算是失败了。

　　但天家有命，他不得不从。

　　“连弩手准备，将屋外几百人全部杀掉。进去之后，格杀勿论。”

　　钢箭连弩。

　　这是赵人最强的细作武器，

　　当年洛阳之乱，赵帝周云就是靠几百个连弩手，一路杀穿各地要道。

　　在短距离作战中，集群连弩几乎是无视一切的存在。

　　泰北牙行外，赵家残疾兵卒打的很有章法，

　　他们盾甲长矛，配合手弩，鸳鸯阵玩的如火纯青。

　　且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他们很清楚，战场不能失去位置。

　　所以，哪怕死在原地，也绝不会让阵型混乱。

　　一时间，六百黑衣精锐虽然大占上风，但并没有迅速击溃二百多残兵。

　　不过，绝对的优势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当青砖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五十名连弩手，排着队形出现时，

　　赵家所有人都知道，死亡已经无可避免了。

　　“慢着！！这位将军，赵人钢箭昂贵，何苦浪费在我们身上。”

　　黑夜火把，旗帜飘摇。

　　牙行大屋前，一个身材雄壮，脚步有些跛的将军，昂首立在赵家人的前方。

　　他对着黑夜行了一礼，大声怒喝道，

　　“你们是暗卫还是影卫，既然要送我们一家上路，总归有个原因。”

　　“赵将军，你以为赵人的统领是过家家，想走就走？”身形高大，背覆大弓的男子站了出来，

　　对他来说，没什么不敢暴露的。

　　因为今夜，所有人都要死。

　　赵阿四将军当面，此人为表尊敬，还是行军礼道，“我们是影卫，奉命送你们到万家集。”

　　“皇帝仁义，封赵将军为辽阳太守。可赵将军赴任辽阳途中，遇见盗匪，不幸遇难。”

　　“哼哼哼……陛下？”赵家残兵前方，赵阿四笑了，笑的自嘲。

　　他知道，幽州皇室很可能不会放一支具有强大组织力的集团去关外。

　　他步三营统领，拥有完整的军队经验，还有数千忠心耿耿的老兵。

　　这样的力量，放在关外，几十年后什么都有可能。

　　但赵阿四一直抱着希望，他觉得不会，所以老婆孩子都没有安排走。

　　因为，他认为赵国跟楚国不一样！！

　　保家卫国，天下为公。这不是赵人的信仰吗？

　　只是现在，他明白，他错了，错的离谱。

　　“哈哈哈，陛下要杀我，一句话就行，何苦多此一举。”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如此，臣自行了断就是。”

　　黑夜。

　　火光。

　　一柄武川短剑，被赵阿四拔了出来。

　　那柄剑虽然缠绕了银丝，但依旧能看出，剑身是很简陋的。

　　这是山林营地的荣耀，是一千雪林兵击败阿骨部辉煌的印记。

　　就在赵家两个孩子跟瑶娘，见赵阿四毫不犹豫的挥剑，都惊恐尖叫时，

　　赵阿四的眼神，忽然木讷了。

　　他的短剑，根本刺不进自己的脖子。

　　一个身形魁梧的黑甲人，出现在了牙行里。

　　他在赵阿四身边，一股如同猛虎般的气血，将赵阿四牢牢控制住，

　　“是……是你。”赵阿四几乎不敢置信,他自嘲的笑道，

　　“杀一个小小的步三营阿四而已，用不着你这个影卫左将出马吧。”

　　“你可不是小小，你是赵人中的将门。”回答赵阿四的，还有黑甲蒙面人鄙夷的眼神。

　　下一刻，赵军影卫左将，把一块令牌抬在弓将影卫面前，

　　“陛下有令，尔等速速离去。”

　　闻言，背覆大弓的黑衣人，行礼之余，面露难受，

　　他想说皇后下的是死命令。

　　但此刻，影卫李昂虽然只来一个，但足以灭掉他六百人。

　　更何况，这六百影卫斥候，看见了龙令，凤令就已经无效了，不会再听他的任何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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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家集，

　　对赵家人来说，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若不是地上的鲜血，跟残卒们的哀嚎，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暗影卫是一支赵人传说中的存在，

　　但此刻真的降临，他们才知道其中的可怕。

　　大屋里，瑶娘抱着两个孩子，一边哭泣他们的卑微，一边恨的咬牙切齿。

　　傻子都看出来了，杀他们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后娘娘。

　　可大娘子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婶生前最忠心的就是她，最后托付照顾赵家的人也是她。

　　没想到，皇后乃是蛇蝎，居然这么狠心！

　　人群散去后，

　　不少兵卒在自发的挽救伤员，这种大战后的基本功，已经刻进了赵军的骨髓中。

　　牙行大屋前，蒙面黑衣的李昂，从身上解下了一个包袱，

　　“赵阿四，陛下要我告诉你。卿不负君，君不负卿。”

　　“赵人的信仰不会改变，中原民族的血脉，也坚不可摧。”

　　道义。

　　皇帝遵守了他的道义。

　　这一刻，赵阿四只感觉到了一股煌煌天威，震撼人心。

　　他缓缓打开了包袱，在那里面是一双陈旧的马皮靴。

　　圣昌二十一年，雪林里。

　　皇帝周云脚生冻害，赵婶为周云慢慢做了一双鞋子。

　　这双靴子赵阿四不会认错，因为最后的缝边，线不够。所以用了一点马尾细绳。

　　“陛下，陛下啊！”赵阿四哭了，他热泪盈眶。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双靴子，皇帝竟然一直留着。

　　可他回头寻找时，哪里还有什么影卫左将。

　　万家集牙行，

　　除了一片狼藉的赵家人，到处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黑云散去，乌月挂在天穹，

　　月光洒在牙行，武川短剑迎着光亮，被赵阿四再次拔了出来。

　　他右手握住剑刃，缓缓划下，血流滴落的过程中，赵阿四目光灼灼道，

　　“陛下放心，臣赵家世世代代为陛下镇守辽东。”

　　“如违此誓，赵家人无君无父，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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