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长生宫·无冢疑云

　　初春三月，惊蛰刚过。一场百年罕见的滂沱暴雨，如同天河倒泻，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连续三日三夜，疯狂冲刷着京城东郊百里外的乐清山。浑浊的泥浆如同咆哮的黄龙，从陡峭的山脊奔腾而下，撕裂了覆盖山体的薄薄草皮，冲垮了盘虬的老树根须，将山石泥土裹挟着，狠狠砸向谷底。整个乐清山笼罩在灰蒙蒙的水幕之中，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雷鸣和山洪的怒吼。

　　第四日清晨，暴雨初歇。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草木腐烂的气息。几个被暴雨困在山脚破庙里的樵夫，趁着雨势稍减，战战兢兢地返回山腰查看被冲毁的窝棚。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泞不堪、遍布碎石断枝的山道，行至一处被山洪硬生生撕开巨大豁口的陡坡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魂飞魄散！

　　“啊——！死人！好多死人！”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死寂的山谷！

　　只见那被洪水冲刷得如同刀削斧劈般的陡坡断层上，赫然裸露出…几具…扭曲变形、沾满泥浆、半埋半露的…尸体！尸体大多呈蜷缩状，有的被粗大的树根缠绕，有的被巨石压住，还有的…直接浸泡在浑浊的泥水洼里！雨水冲刷下，隐约可见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的衣物碎片，以及…裸露在外的、惨白浮肿的皮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旁边…散落着…一些…沾满泥浆的…铁锹、镐头、绳索…甚至…还有…几盏…破碎的…气死风灯！

　　“盗…盗墓贼？！”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樵夫，牙齿打着颤，指着那些工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乐清山…荒了几百年…哪…哪来的墓给他们盗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裹挟着恐惧与诡异，飞也似地传回了上京城！

　　京兆府衙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府尹周正廉捏着那份沾着泥点、字迹潦草的急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乐清山？盗墓贼？尸体？这…简直匪夷所思！乐清山地处京畿，虽山势险峻，但并非什么名山大川，更无任何皇家陵寝或前朝古墓的记载！哪来的墓可盗？又哪来的盗墓贼？还…死了这么多人？！被暴雨冲了出来？！这…这案子…处处透着邪门！

　　“大人！此事…蹊跷至极！”捕头赵铁山脸色铁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乐清山…向来荒僻！别说古墓！连像样的坟头都没几个！这些盗墓贼…盗的哪门子墓？！而且…看尸体的样子…像是…被人杀了…埋进去的！结果…被这百年不遇的暴雨…给冲出来了！这…这怕不是…杀人灭口？！”

　　周正廉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乱跳：“立刻！八百里加急！上报都察院！请…大理寺少卿孤穆之！亲自出马！此案…非孤大人…不能查清！”

　　都察院签押房内。穆之放下京兆府的急报，锐利的眸光扫过窗外依旧阴沉的天色，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桌面。乐清山…无名荒山…暴雨冲刷…数具盗墓贼尸体…杀人灭口…无墓可盗…疑点重重！这…绝非寻常盗墓案！背后…必有惊天隐情！

　　“林远！”穆之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备马！点齐人手！即刻出发！阿月！随行！婉儿！带上验尸工具！陆羽柔！轩辕一刀！通知他们！城外十里亭汇合！目标…乐清山！”

　　“是！”林远领命，如风般冲出！

　　雨虽停歇，但山路泥泞湿滑，如同裹了一层厚厚的油膏。马蹄踏过，泥浆四溅。一行人策马疾驰，顶着刺骨的寒风和湿冷的空气，朝着东郊百里外的乐清山进发。穆之一身玄色劲装，外罩防雨油氅，面容沉凝如水。阿月紧随其后，青灰色棉袍外罩同色油衣，清冷的眸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湿漉漉的山林。林远带着一队精干缇骑，沉默肃杀。婉儿抱着药箱，小脸紧绷。陆羽柔一身火红的骑装，在灰暗的山色中格外醒目，桃花眼却没了往日的慵懒，带着一丝凝重。轩辕一刀佝偻着腰，抱着酒葫芦，浑浊的老眼半眯着，仿佛在打盹，但偶尔睁开的缝隙里，却闪烁着鹰隼般的锐利。

　　抵达乐清山脚时，已是午后。山风裹挟着水汽，冰冷刺骨。被暴雨蹂躏过的山体，如同被巨兽撕咬过一般，满目疮痍。巨大的泥石流沟壑纵横交错，裸露的岩石和断裂的树木随处可见，泥浆还在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尸臭！

　　发现尸体的陡坡前，早已被京兆府衙役拉起警戒。衙役们个个脸色发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坡上，那被洪水冲刷出的巨大断层，如同大地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阴沉的天空下。断层壁上，泥土混杂着碎石，几具沾满泥浆、形态各异的尸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半嵌在湿滑的泥层中！有的仰面朝天，双目圆睁，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有的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护住头颈；有的被树根缠绕，肢体扭曲变形…尸体周围，散落着沾满泥浆的铁锹、镐头、绳索、破碎的油灯…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大人！”赵铁山迎了上来，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尸体…都在这里了！一共…七具！初步…初步看…都是…青壮男子！穿着…像是…江湖人…或者…苦力！”

　　穆之面色沉凝，翻身下马。阿月、婉儿等人紧随其后。刺鼻的尸臭混合着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婉儿！”穆之沉声道，“验尸！确定死亡时间！死因！有无身份线索！”

　　“是！师兄！”婉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小脸凝重地戴上特制的薄皮手套和口罩，提着药箱，在林远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断层。

　　她屏息凝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逐一检查那些被泥浆包裹、面目全非的尸体。她用小刷子仔细清理尸体口鼻、眼耳处的泥污，检查指甲缝、衣物夹层…用小镊子刮取尸体皮肤、衣物上的残留物…用小刀极其谨慎地切开几处关键部位的衣物…观察尸斑、尸僵、腐败程度…甚至…趴在地上，仔细嗅闻泥土中残留的细微气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风呜咽，湿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婉儿的结论。

　　终于，婉儿直起身，小脸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中却闪烁着专业而笃定的光芒：“师兄！初步验尸完毕！”

　　“说！”穆之声音低沉。

　　“七具尸体！均为男性！年龄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体格健壮！手掌有厚茧！指缝残留黑色油污及…少量…特殊矿物粉末！符合…长期从事…挖掘、搬运等重体力劳动特征！初步判断…确系…盗墓团伙成员！”

　　“死亡时间！”穆之追问。

　　“根据尸僵程度、腐败程度、以及…尸体被掩埋于湿冷泥土中的环境因素综合判断…”婉儿语速清晰而肯定，“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以内！具体…约在…二十天至一个月之间！”

　　“死因？！”

　　“致命伤…多为…钝器击打后脑！或…锐器刺穿心脏！伤口…边缘整齐！手法…干净利落！皆为一击毙命！符合…专业杀手…或…有预谋的…灭口特征！”婉儿指着其中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此人…后脑颅骨凹陷！有明显钝器重击痕迹！脑浆溢出！”她又指向另一具蜷缩的尸体，“此人…心口处…有深达寸许的锐器刺穿伤！创口狭窄！应为…匕首或短剑类凶器！”

　　“灭口掩埋！”穆之眼中寒光爆射！果然！这…绝非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血腥屠杀！目的…就是掩盖某个…隐藏在乐清山深处的…惊天秘密！

　　“还有…”婉儿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尸体…被掩埋前…似乎…被…刻意摆放过！并非随意丢弃！而且…掩埋地点…选择在…这处…相对避风、土层较厚、且有天然岩石遮挡的陡坡断层内！若非…这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冲刷山体…形成巨大泥石流…撕裂了断层…这些尸体…恐怕…永无见天之日！”

　　“刻意掩埋…选择地点…”穆之目光如电，扫过那狰狞的断层和周围险峻的地势，“凶手…对乐清山…地形…极其熟悉！而且…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绝非…普通盗墓贼内讧！”

　　他猛地转身，锐利的眸光如同探照灯，扫向雾气弥漫、层峦叠嶂的乐清山深处！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能让凶手不惜屠戮七条人命！也要…死死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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