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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雨落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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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落脚之处,其实只是市集旁一处毫不起眼的小民居。

  浮华寥寥,烟火半旧。

  若非说有什么特别,便是这处小屋朝外街的大半扇门板都可朝上而开,以两只竹竿分别撑起左右两侧门板之后,既加宽门檐,不让雨水溅入屋内,屋内也可以更亮堂一些。

  想来应是从前在此处居住营生的小商人做的小巧思。

  不管买不买小物件儿,能容纳更多避雨的行人,让来往者多看几眼,没准就有生意。

  只可惜......

  雨水自余幼嘉脸上徐徐滚落,她没有开口,只是帮着撑起门檐,方才走进民居之中,准备歇歇脚。

  可不进不要紧,这一进,余幼嘉这才发现民居中除了左右各一扇通往内屋的竹帘门,竟是连桌椅板凳都没有。

  外屋中占地最大的是几卷铺地的草席,草席上摆着一个木匠活极差的小案几,案几上又有三两茶具,三两张纸,仅此而已。

  余幼嘉沉默不语,朱焽却是快步走进内屋里一阵窸窸窣窣,再出来时手中已捧了一个老旧的铜炭盆,肩上还搭着半匹干净的棉布。

  铜炭盆里早已冰冷,朱焽没有着急,只是先将肩上的棉布递给余幼嘉,方笑道:

  “城中制度颇好,只要劳作,便会发放各家所需之物。”

  “我阿弟初来此处时,因此处一切都是旧物,有些不习惯,我便要了两匹布,以半匹布作报酬,劳烦一位婶子给他新做了一床被褥,我本正想着多了半匹,如今你来,倒是正巧能用上。”

  “先擦擦雨水,我这就生火。”

  余幼嘉也没客气,接过棉布开始擦拭发丝间的湿气。

  朱焽也当真放下炭盆后,便转而又去内间忙碌。

  外头是倾盆大雨,屋内是窸窸窣窣的响动。

  响动不曾偏移,一直都在一处摸索,离帘门极远。

  余幼嘉沉默了几息,眼见外面无人,索性一边脱掉外衣擦拭湿气,一边问道:

  “二公子不在吗?”

  朱焽温厚的声音隔着一道木门传来:

  “他这几日有些闹脾气,自己寻着事情做,不总在家中。”

  余幼嘉擦拭的手一顿,眯眼问道:

  “二公子又闹脾气了?”

  奇怪。

  为什么说又呢......

  但,为什么又感觉说‘又’也很正常呢......

  朱焽温厚的嗓音中这回夹杂了些许无奈:

  “是。”

  “春种之后,活计不算多,我们兄弟二人便有些许空闲去拜访谢先生,谢先生颇为宽厚,每每他到,必以精巧茶歇招待他,可他不知怎的,却似乎又有些不开心,不再愿意与我同往。”

  余幼嘉微微困惑,却也没从这些简单的言语里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索性问道:

  “我还以为你们兄弟二人感情如此好,你应该十分了解二公子的。”

  朱焽闻言便笑:

  “可我到底不是他,他孩童时才算是有什么事都写在了脸上,可自从我离开淮南几年,再回来时,偶尔便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余幼嘉不知道如何回这话,便索性问道:

  “那二公子不随你同往,他又去了何处?”

  朱焽的声音这回笑意更甚了些许:

  “他素来聪慧,看出来城中人力不足,说是不能坐以待毙,便在你不在之时寻遍周边各县。”

  “其中似乎有几个老辣的匠人,听懂了他的心思,画出了一个十分有意思的图纸,他为之取名为‘水磨连转’,说是若此物能成,往后能借用水势研磨石斗,省下大批劳力,用以操练护城.......”

  “图纸一直在案几上,余县令不妨看看?”

  ‘水磨连转’?

  省下大批劳力?

  余幼嘉闻言心头便是一跳,也不再擦拭发丝,径自拿起图纸细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心中便平白无故生出几分古怪之感来。

  余幼嘉看着图上那连自己都未曾着手想过的精巧巨物,开口道:

  “二公子......很聪明。”

  当然,这并不是她原先想要说的话。

  这句话里面未敢明说的部分,实则是‘弟弟比兄长聪明’。

  她原先以为朱焽的心性与聪慧已是上品,可朱焽还在躬亲劳作的时候,朱载竟已经想到了可以‘借势调度’。

  如今来看,上品之上,犹有上上品。

  天下英雄,当真如过江之鲫。

  这回,朱焽的言语中似乎也很是骄傲:

  “自然,我阿弟年少时便聪慧过人......”

  言及此处,朱焽的声音稍稍放缓了些许:

  “虽然偶尔会闹些别扭,会嘴硬,会不服输.......但他确实是个好孩子。”

  “说什么不让我进城,说什么要严刑逼供细作,其实说到底,一切都还是为了我。”

  “只是我这脾性......”

  后面的话,朱焽没有再说。

  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传来,余幼嘉沉默几息,道:

  “你还是太博爱了。”

  时至今日,她终于想到如何描述朱焽的脾性——

  与她的薄情不同,朱焽的脾性,是兼爱众生的‘博爱’。

  这样善解人意,脾性温良的人,无论是当皇帝,当朋友,当知己,甚至是当敌人,都会很舒服。

  因为他既会善待臣民,也肯定会遵循君子协定,放敌人一马,没准连害过自己的仇家孩子都能抱回家抚养......

  但,若是遇见真正需要特别对待的人,譬如他的妻子儿女,又当如何呢?

  难道让这些人和他的敌人一个处境吗?

  有时候,太过温良,太不偏私,有时也是一种缺陷.......

  屋内陷入沉寂,朱焽没有再开口,似也是默认此事。

  余幼嘉合拢衣襟,道:

  “行了,不必再于一处摸索出动静,我已经擦拭完毕,你可以出来。”

  回应她言语的,是内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声。

  朱焽在里屋似乎有些手忙脚乱,余幼嘉则是颇有些无奈。

  他到底还是心细的人,担心余幼嘉担心他偷看她,所以一直有意无意的发出响动,让屋外人确定自己的位置。

  可他心细,余幼嘉难道就不是心细敏锐的人?

  朱焽被道破心思,颇有些窘迫的一手拎着炭袋,一手拎着茶盒走了出来。

  余幼嘉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主座之上,看着他燃火烧水,为自己泡茶。

  他的动作和余幼嘉从前看过的烹茶动作都不同。

  什么手指如玉,什么暖烟弥漫,什么赏心悦目.......

  全部都没有。

  朱焽的动作温吞而缓慢,但,就只是在泡茶而已。

  茶壶中放茶叶,水沸倒热水,然后盖上壶盖,便是斟茶。

  一注水流倾泻,夹杂些许细碎的茶叶被倒入杯盏之中。

  余幼嘉承认,自己很多年没有见过如此朴实的沏茶法。

  但,胜也胜在一个朴实无华。

  寻常百姓家中粗茶淡饭,又买不起什么茶滤茶宠,哪里又会一一细挑茶水中的少许茶叶?

  民居低檐,门槛欹矮,又需什么礼节?

  两人如旧友一般,听着雨声,对饮了半盏茶水。

  余幼嘉的五脏六腑慢慢回暖,又细细看了几遍手中的图纸,方才感慨道:

  “有了这几张图纸,也算是不虚此行,也不知二公子何时回来,我需得追问一番他寻的匠人到底是谁,想办法让那位匠人来此处安居。”

  朱焽正往炭盆里添火,闻言便道:

  “许是在新县衙,若是要等他,只怕得天黑。”

  余幼嘉奇道:

  “二公子去县衙做什么?去的话怎么也不把图纸带上?”

  “二娘平日里就在县衙,她脾性甚好,自我上次调停之后,她已经全然不在意先前之事,他若将图纸带上,二娘定会尽她所能多贴补你们兄弟些东西,也不用在崇安过的如此清苦。”

  朱焽闻言,手上的炭块跌入盆中,溅起些许火星,他似乎很有几分诧异:

  “余县令,你原来不知道......?”

  余幼嘉满头雾水:

  “知道什么?”

  朱焽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惦记着这是自家阿弟的秘密,一时间死活不肯再说。

  余幼嘉问了几声,终不得结果,心里啧了一声,只得调转话头,问道:

  “这几日听说你去拜访了好几次那位先生,可有收获?”

  朱焽这回倒是提起了精神,他终于从炭盆前抬头,似要看看雨势,余幼嘉分明见他已经张口欲要言语,下一瞬,却听他略有些突兀唤道:

  “谢先生......”

  余幼嘉不会傻到以为对方在胡乱开口,捏着杯子的手微不可查的一紧,顺着朱焽所视的地方看去,果然——

  风骤雨狂,一痕素袍广袖的清瘦人影如幽魂般无声无息半隐在檐下,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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