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朱雀

　　秦创循着读书声走到学堂时，正撞见先生用戒尺轻敲黑板，粉笔灰在穿窗而过的阳光里浮沉。后排扎总角的小童偷偷往窗外瞧，看见他站在老槐树下，忽然扯了扯同伴的袖子。先生转过身来，鬓角的白发沾着粉笔末，却笑得温和：“是远来的客人？不嫌弃的话，进来喝杯热茶。”

　　堂屋里摆着十几张旧木桌，桌面被孩童们的笔尖刻出深浅不一的纹路。秦创接过粗瓷茶碗时，指腹触到碗沿的缺口——像极了当年赵将军用了半生的酒盏。窗外的蝉鸣突然炸响，他望着墙上新糊的《四境舆图》，西境烽燧的位置被孩童用朱砂点了个歪歪扭扭的圈，东域渔港旁画着几尾跃出水面的鱼，南疆火山上竟添了只展翅的朱雀，而中极城旧址处，被人用毛笔描了片密密麻麻的星子。

　　“那是小石头画的，”先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爹是去年守烽燧时没的，这孩子总说，爹变成星星去守着咱们了。”秦创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星群，忽然想起老兵烟杆磕出的火星，原来有些光亮消失后，会以另一种模样落在人间。

　　暮色漫进学堂时，秦创帮着先生收拾教具。小童们抱着书包往家跑，路过铁匠铺时被飞溅的火星惊得跳脚，铁匠铺掌柜举着淬好的犁铧笑骂：“慢点跑，别撞着新打的镰刀！”墙角的竹筐里，十几个崭新的农具泛着青黑的光泽，刃口却磨得发亮，映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窗灯。

　　他在集镇西头找了间空置的旧屋，梁上还挂着去年的玉米串。夜里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听着隔壁妇人哄婴孩的歌谣，忽然想起东域渔船舱里熟睡的娃娃。月光顺着窗棂爬进来，在地面拼出破碎的星图，腕间星砂突然泛起极淡的暖意——像那年赵将军将星符按在他腕间时的温度。

　　转天清晨，秦创被巷口的叫卖声吵醒。卖豆浆的老汉推着独轮车走过，木勺碰撞铁桶的叮当声，混着包子铺飘来的麦香漫进窗棂。他倚在门框上看了会儿，见穿靛蓝布衫的南疆妇人挑着药担走来，竹匾里的朱雀花晒干后攒成小捆，标签上的字迹清秀，是学堂先生帮忙写的。

　　“后生要买些吗？”妇人笑着掀开盖布，“这花配着火山茶煮，治风寒最管用。”秦创接过一小捆，指尖触到花瓣干燥的纹路，忽然想起守山老者碗里浮着的金箔般的花瓣。远处传来孩童们的笑闹，几个总角小童举着风筝跑过，风筝面上的朱雀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线轴在掌心转得飞快，竟与记忆里南疆田垄上的身影渐渐重合。

　　入秋时集镇上新开了家布庄，掌柜的是从西境迁来的寡妇，据说丈夫曾是守燧的兵卒。布庄的门板上挂着各色布料，最惹眼的是几匹火红的绸缎，路过的渔民说，这是仿着当年李统领战旗的颜色织的。秦创挑布时，见掌柜的正给穿虎头鞋的小童量尺寸，针扎在布面上，留下细密均匀的针脚——像极了李统领当年缝补战船帆布的手法。

　　“这块红绸给孩子做个肚兜吧，”掌柜的笑着推荐，“去年南疆来的货郎说，朱雀花染的布能辟邪呢。”秦创望着绸缎上流动的光泽，忽然想起渔船桅杆上哗啦啦作响的红绸，原来有些牵挂会顺着经纬线，在人间织出细密的网。

　　第一场雪落时，学堂的烟囱最先冒出炊烟。秦创帮着先生劈柴，斧头落下的力道让他想起沈炼先生握剑的姿势。檐下的冰棱垂成剔透的帘，映着远处铁匠铺的火光，小童们在雪地里滚出一个个雪球，其中一个滚到他脚边，沾着的草屑竟与烽燧旁的青苔有几分相似。

　　“秦先生，你看我堆的雪人！”小石头举着两根枯枝跑过来，雪人头顶插着的红绸带，是从布庄讨来的边角料。秦创蹲下身帮他扶正雪人的帽子，忽然发现雪人胸前被人用石子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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