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0章 九原之变

　　九原城，这个在北楚部凌厉的进攻前，风雨飘摇的城市内，生活节奏，早就已经被这半年多的战争所打乱。

　　也刚好，为王异的撤离，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眼看再穿过前面一个相对宽敞的，连接着官署区和上层世家们居住区的街口后，就能抵达接应点。

　　然而，就在她即将穿过街口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灯笼的光晕。

　　是一小队巡夜的士兵，簇拥着一辆略显精致的马车。

　　马车旁，甚至跟着几名侍女和护卫。

　　马车帘幕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年轻清秀，却带着浓浓忧虑脸庞。

　　此女，正是辛毗之女，曹将羊耽之妻，辛宪英。

　　她是因为城中局势日益紧张，心中焦虑难安，挂念军务繁忙的父亲，兄弟和丈夫，想要去原本的郡守府探望一二。

　　刚好，在这里堵住了王异。

　　巡夜士兵立刻警惕地举起灯笼，喝道：“前方何人，战时宵禁时期，为何在外行走？”

　　王异心中一凛，但面上丝毫不显，立刻低下头，让兜帽的阴影更深，同时放缓脚步，用一种略带惊慌的语气回答。

　　“军爷恕罪，我家是西市皮匠铺的帮工，外子和儿子都被征集去做工，我怕他们吃不饱，特地给他们做了吃食，想给他们补补。”

　　她刻意模仿着并州本地的口音，语气急促而惶恐，听起来合情合理。

　　士兵将灯笼凑近些，打量了一下她不起眼的衣着，似乎有些相信，准备呵斥一番， 挥手让她快走。

　　但马车里的辛宪英，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是个极细心且聪慧的女子。

　　只觉得眼前这女子，虽然衣着普通，语气惊慌，但那份惊慌之下，似乎隐藏着一种异样的镇定。

　　而且，从此人行走间步履轻盈，身形挺拔，似乎并非普通人家女子。

　　“等等。”

　　辛宪英开口了，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疲惫。

　　“你说你家夫君，是西市皮匠铺的帮工？是哪一家铺子？你夫家姓什么？我常去西市采买，或许认得。”

　　王异的心猛地一沉。

　　她眼见这马车不凡，定然是城内权贵人家女子，只是这话，是诈她还是真的熟悉西市，她只能去赌。

　　“我家夫人，可是辛刺史之女，羊耽将军之妻。她既发问，你为何不答？”

　　旁边的侍女，见王异没有反应，立刻呵斥。

　　辛毗的女儿！

　　王异脑中急转，知道不能犹豫，也不能编造一个容易被戳穿的铺名。

　　她立刻显得更加惶恐，几乎要跪下的样子，带着哭腔道。

　　“回小姐的话，是是街角小铺子，叫刘氏皮铺，夫家姓刘。小姐心善，求您让小人过去吧。”她故意说得含糊其辞，最后选了一个比较常见的“刘”氏，同时身体微微侧转，做出极度焦急想要离开的姿态。

　　辛宪英的眉头微蹙，她这样的身份，哪里知道西市这边交给胡人打理的地盘上的铺子，刚才的话，不过是诈一诈对面罢了。

　　想到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因为这战事而和夫君分开，便挥手让王异离开了。

　　“嗯，且去吧。如今北楚部已经后撤许久，这城内的宵禁，已没有那么严苛。”

　　王异得了允许，立刻低着头，快步从马车旁小跑着冲了过去，迅速消失在街道另一端的黑暗中。

　　辛宪英望着王异消失的方向，美眸中疑虑更深。

　　“刚才那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喃喃自语，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但却抓不住头绪。

　　“就算是西楚，也不至于让一个女子来当奸细吧。”

　　最后，她自嘲地笑笑，并没有把这事当一回事。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刚才擦肩而过的瞬间，在那顶低垂的兜帽下，王异眼中闪过了一抹冰冷彻骨的杀意。

　　这个辛毗的女儿，太过聪明，观察力太过敏锐。

　　仅仅一个照面，几句对话，就几乎要识破她的伪装。

　　“辛毗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啊，但，此女留不得！”

　　一个聪慧的女儿惨死，足以让那位老臣心乱如麻，或许这手段，也能留在后面，当做备用的计划。

　　带着这份心思，王异和接应的人汇合，悄然潜出九原城。

　　城外，北楚大营的灯火如同繁星，一场里应外合的突袭，已然准备就绪。

　　三日后，午夜，子时刚过。

　　郡守府内的辛毗辗转难眠。

　　就在昨天，他收到了一封密信，劝他投降。

　　来信之人，算是他的半个“故主”袁熙。

　　当年曹操破河北，他们辛家兄弟二人的选择，让不少人对他很是不齿。

　　他的兄长辛评，能力平庸，却至死都在守着袁谭，坚持认定，河北之地，应该由袁谭继位，而后对抗曹操。

　　当年曹操第一次过黄河攻略河北时，袁谭，袁尚兄弟即便是在黎阳大败，后退回到了邺城，也能守住，逼得曹操不得不退兵，撤退许都。

　　也是曹操这么一退，袁谭，袁尚兄弟反目，辛评和郭图站在一起，对抗支持袁尚的审配，导致袁家分裂。

　　但即便如此，辛评也是宁死也不要当袁家之臣，不降曹魏。

　　演义故事里，更是让审配在邺城被破城之前，把全家老小，悉数斩杀。

　　而身为弟弟的辛毗，或许在才干上，远胜他的兄长，但人品嘛，就远远不如了。

　　面对曹操来攻河北，他率先投降，成为带路党，给曹操分析河北局势，帮助找到袁家的弱点，消灭袁氏残留的抵抗力量。

　　靠着出卖袁家，换来了辛毗的荣华富贵。

　　或许是得到过这次站在胜利者一边的好处，辛毗的家庭教育也是这样。

　　后来司马懿弄高平陵之变，辛毗的儿子辛敞，是大将军曹爽的参军，名义上是曹爽的心腹之人。

　　结果遇到了危机之时，辛宪英这个“聪明的女人”告诉她弟弟，司马懿的赢面更大，这个时候就不要帮曹爽了。

　　结果，他们姐弟二人，果然和当年背叛袁家得到富贵的辛毗一样，靠着背叛曹家，投靠司马家，又换来了辛家的荣华富贵。

　　也正是这种“站在强者”，“站在胜利者”一边的想法，让辛毗犹豫了起来。

　　要知道，辛家可没有上士颂的“世家必杀名单”。

　　不为别的，他们辛家，可是有着辛评这样的人物，带着满门为袁家尽忠，这样的家族，士颂心中多少还是有敬意的。

　　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个原因，袁熙送来了“劝降信”。

　　但最后，却被女儿给劝住了。因为他的儿女亲家，并州羊家，上了士颂的必杀名单，而作为羊耽之妻的辛宪英，也是必死无疑。

　　当然，对于辛毗而言，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依旧还是投降楚国，跟着袁熙一起为士颂效力，就好当年张绣张泉父子投降，带着贾诩，胡车儿等人，一起给士颂效力一样。

　　自己也能跟着袁熙一起，在楚国体制内混下去。

　　唯一需要牺牲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甚至大不了，不认羊耽这个女婿就是。

　　当然，这么做之后，他辛毗“贪生怕死的小人”之名，必定名留青史。

　　“要不，和宪英再商议商议？”

　　此刻，正当他在郡守府内，为自己是否要抓住机会投降的事纠结之时。

　　城西靠近粮草囤积区的一条暗巷里，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聚集。

　　这是一支意料外的变数。

　　正是刺杀梁习后，藏匿于并州的“影爪”剩余之人。在暗组的配合下，在九原城内潜伏。

　　以他们在暗组的地位，自然知道，今夜北楚部和城内胡族的约定。

　　“时辰，差不多了。”

　　沈修的声音低沉，带着那不容置疑的决绝。

　　“弥加、赫连息烽的人会在城内起事，给陈到那边大军突击，制造机会。”

　　“只是这些鲜卑匈奴，未必可靠。”

　　“若是有些事情他们做不成，就由我们，来为大军，打开西门！”

　　没有多余的废话，剩余的五个影爪卫，自然明白这事的重要，立刻按照沈修的吩咐，潜入了城内各处关键，而后，静静等待。

　　“起火了，粮库起火了！”

　　“军械处起火啦！”

　　几乎是同时，城西各处关键位置，纷纷起火，将半个西城映照得如同白昼！

　　附近的并州军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势惊呆，短暂的愕然后，立刻呼喊起来，试图寻找工具，前去救火。

　　只是这番混乱中，揽诸和巯胃分别出手，一个使用飞针，一个使用飞刀，将组织救火的低阶军官刺杀。

　　一时间，周围的局势，更加的混乱，不少士兵因为看不到谁在出手，不想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而被吓得四散而逃。

　　与此同时，西城门。

　　这里的混乱稍晚一些，但更为致命。

　　当粮草库的火光映红天际时，早已按捺不住的鲜卑头人弥加和南匈奴首领赫连息烽，认为时机已到，立刻率领其亲信部众发难！

　　“曹魏气数已尽！儿郎们，随我投奔北楚！”弥加挥刀砍翻了身边一名惊愕的曹魏校尉，厉声嘶吼起来。

　　“抢下城门，迎接楚军！”赫连息烽同时咆哮，带着匈奴勇士，直扑城门绞盘。

　　原本的战友忽然拔刀相向，让许多士兵措手不及，瞬间被砍倒在地。城门口顿时陷入惨烈无比的内斗和混战。

　　奉命在此巡城的，正是梁习之子梁施以及他的好友傅嘏。

　　梁施身负血海深仇，巡防极为警惕。几乎在内乱发生的瞬间，他就率着一队精锐亲兵赶到了现场。

　　“弥加！赫连息烽！尔等贼子，竟敢背叛，我必杀之！”梁施双眼赤红，骂上一句，拔刀就冲了上去。

　　“冷静！”

　　傅嘏一把拉住他，剑已出鞘，眼神锐利如电。

　　“他们人多，我们应该结阵，挡住他们靠近绞盘。”

　　“他们今夜敢有这番举动，城外定然有北楚军接应，我们当速速做好准备！”

　　在傅嘏的疾呼下，残余的忠诚士兵迅速向他和梁施靠拢，结成一个小小的圆阵。

　　并分出人手，向周围散去，想要去报信。

　　只是城西这边，本来就是胡族部队的驻防所在，他们突然叛变，曹魏这边多少有些猝不及防。让他们打开了城门。

　　傅嘏见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许多，没有任何留手，剑光如龙，精准刺击，每一次出剑都必有一名敌人倒下。

　　就这样稳住了阵脚，更是顺势一剑，斩杀了弥加，将这些叛军逼退。

　　几名忠心的士兵趁机扑向巨大的城门，奋力推动，想要将大门重新合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三道黑影，从附近的阴影中，猛地砸入战团！

　　正是沈修、庄宏和强梁三人。

　　他们的目标明确无比，那就是阻止城门关闭，彻底搅乱局面。

　　庄宏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技巧，那柄狰狞的重锤横扫下来，就将三四名正在努力推门的曹魏士兵砸得骨断筋折。

　　沉重的城门失去推力，反而又向外打开了一些。

　　“拦住他们！”傅嘏厉喝，一剑逼退眼前的叛军，就要冲向庄宏。

　　但两道凌厉的刀光拦住了他的去路。

　　强梁双刀舞动，刀法诡谲狠辣，逼得傅嘏不得不回剑自保。

　　另一边，梁施正与赫连息烽死斗，忽觉背后恶风袭来，他本能地向一侧闪避，只见一柄雁翎刀如同毒蛇般擦过他的甲胄，带起一溜火星。

　　沈修作为“影爪卫”中的统领，武艺高超，瞬间就将梁施逼入绝境。

　　而庄宏在清空了推门的士兵后，发出一声咆哮，竟然独自一人扛住了从甬道内不断涌来的曹魏援兵。

　　他如同礁石般矗立在城门洞中，重锤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硬生生以一己之力，暂时阻断了援兵的通路。

　　混乱，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轰隆隆！”

　　城外，传来的马蹄声，让大地都仿佛开始颤抖。那是集合了北疆各族的北楚部骑兵，正向九原城西门席卷而来的声音。

　　北楚部主帅陈到，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个机会。

　　九原城内传出火光的时候，西门被打开的时候，他就下令发起总攻了。

　　蓄势已久的北楚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就此涌动过来，这里的曹魏军队，被鲜卑和匈奴人拦了片刻后，又被影爪拦住，已经失去了关闭城门的机会。

　　“影爪，撤！”

　　沈修，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们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

　　火起，门开，大军将至。

　　至于赫连息烽能否最终控制城门，或者北楚大军入城后会是怎么样的局面，已不是他所需要关心的事情。

　　作为黑暗中的匕首，他们只负责撕开伤口，剩下的，交给正规军。

　　听到命令，庄宏猛地一锤砸翻眼前两名敌兵，庞大的身躯毫不犹豫地向后撞入混乱的叛军丛中，硬生生开出一条路。

　　强梁双刀爆出一片璀璨刀光，逼退傅嘏，身形急退。

　　而沈修自己，也没有去斩杀梁施，反而转入旁边的阴影之中，转眼便消失在街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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