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尸傀

　　傍晚，队伍在溪边扎营。

　　李当归从腰间取下自制的鱼叉，不到一刻钟便叉回五六条肥鱼。

　　他又在附近草丛中翻找出几株可食用的野菇和药草，甚至还带回一窝野鸡蛋。

　　“小子，你以前是猎户？”陈锋盘腿坐在火堆旁，一边烤鱼一边问道。

　　李当归摇头：“小时候常跟姐姐进山采药，久了就熟悉了。”

　　赵无伤咬了一口烤鱼，挑眉：“这鱼没腥味，你加了什么？”

　　“溪边有野姜和山椒，去腥提鲜。”李当归指了指自己的行囊，“还摘了些薄荷叶，可以泡茶，能解乏。”

　　几个老兵交换了下眼神，神情中多了几分认可。

　　夜深，大部分队员已睡去，只剩两名守夜的战士和李当归。

　　“听说你是百草堂的？”守夜的老兵王铁低声问道。

　　李当归点头：“我姐姐是药师。”

　　“难怪认得这么多草药。”王铁笑了笑，“前两天你找的那种止血草，救了我兄弟一命。”

　　另一名老兵凑过来：“你剑法跟谁学的？看着不像军营里的路子。”

　　李当归沉默片刻：“自己瞎学的。”

　　老兵疑惑不解，但也没有多问，能被宁芙选中，定然不是常人。

　　不远处的树梢上，宁芙抱剑而立，冷眼注视着营地。

　　白泽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现在觉得带他来是对的了？”

　　宁芙没有回头：“他熟悉山林，仅此而已。”

　　白泽轻笑，竹简上浮现出明日的路线图：“前方三里有个溶洞，影狩很可能藏在那里。”

　　宁芙眸光一冷：“终于要碰面了。”

　　她跃下树梢，寒螭剑的霜气在林间划出一道银线，直指黑暗深处。

　　黎明前的雾气在林间弥漫，李当归蹲在溪边洗脸，冰冷的水流让他彻底清醒。

　　昨夜老兵们的谈话还在耳边回响——他们开始叫他\"药郎\"而不是\"新兵蛋子\"了。

　　\"发什么呆？\"

　　宁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

　　少年转身时，呼吸微微一滞——今日宁将军未戴头盔，黑发高高束起，露出如玉的颈线。

　　军营的风吹日晒未能侵蚀她半分。

　　她的肌肤仍如新雪般净白，眉似利剑，鼻梁挺拔，那双清冷的眸子像是寒潭映着冷月，眼尾微挑，不怒自威。

　　军营里的将士们谈起宁芙这位将军，总爱说她是胭脂榜上的冷美人，议论她俊美的容颜与挺拔的身姿。

　　\"要论胭脂榜上的美人......\"

　　这样的开场白李当归听得太多。

　　他们总爱比较红绡姑娘的优雅，紫嫣小姐的妩媚......

　　最后总要绕回自家将军的冷艳。

　　可李当归从不在意这些。

　　玲珑坊的红绡姑娘于他有恩，他心怀感激；

　　风雨楼的紫嫣小姐素未谋面，与他何干？

　　至于宁芙将军——他从不似旁人那般痴迷于她的容颜。

　　他最喜欢的，只是她身着鱼鳞甲执剑前行的背影——银甲折射着晨光，长剑所指之处，便是他愿赴汤蹈火的方向。

　　\"愣什么呢，没听到我问你话么？\"

　　宁芙蹙眉，却见少年仍呆呆望着自己。

　　她忽然觉得耳根发烫，忙用更冷的声音掩饰。

　　她太熟悉男人们那种目光了。

　　可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神却干净得像北方的雪，盛着的分明是纯粹的敬慕。

　　这也是宁芙罕见的没有生气的原因。

　　这让她忽然想起那晚月下练剑后，少年红着脸从怀里掏出的剑穗。

　　说是感谢自己教他练剑。

　　当时自己只觉得矫情，随手便塞进了袖袋。

　　可夜里烛光下细看时，才发现编织的每道绳结都极规整，穗尾还缀着颗小小的青玉珠——这般精巧，不知要熬多少个夜才能做成。

　　印象中，那是第一次有人送自己东西。

　　今早她终于鬼使神差地将它系在了剑柄上。

　　之所以来找他，自然是想让他看看。

　　想必他在编织剑穗时一定也想看到剑穗被挂在剑上的样子。

　　此刻那靛青的流苏正随她握剑的动作轻轻摇晃，可这傻小子竟只顾盯着她的脸看。

　　\"哦，听...听见了，属下在想...\"李当归指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崖，\"白泽先生说的溶洞，应该就在那面岩壁下。\"

　　寒螭剑的霜气突然在地面蔓延，凝成清晰的路线图。

　　宁芙的剑尖在某处画了个叉：\"巳时行动，你负责辨认药草痕迹。\"

　　说完，她正准备转身离去。

　　忽然脚步一停。

　　\"将军还有何吩咐？\"李当归疑惑问道。

　　宁芙抿了抿唇，突然将长剑\"锵\"地拔出半截。

　　阳光穿过飘扬的剑穗，在少年眼前划出一道流光的弧线。

　　\"今日出征前，\"她别过脸看向远方的旌旗，\"让你看看它挂在剑上的样子。\"

　　青玉珠撞在剑镡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像极了少年此刻怦然的心跳。

　　......

　　溶洞的入口像一张狰狞的嘴，垂落的血藤如同獠牙，滴着暗红色的汁液。

　　李当归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湿润的苔藓上，几道三趾爪印清晰可见。

　　\"他们刚进去不久。\"他低声道。

　　宁芙站在最前，寒螭剑微微出鞘，霜气在地面蔓延，凝成一条指引的银线。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做了个手势——“散开，包围。”

　　二十名精锐瞬间分成四组，如阴影般无声贴近岩壁。

　　陈锋带着五人绕向侧翼，赵无伤领弓手占据高处，白泽也在高点观察，王铁率刀盾手封锁退路，而宁芙亲自带着李当归和三名近战好手，直插溶洞深处。

　　洞内潮湿阴冷，石壁上爬满发光的菌类，映得整个空间泛着诡异的幽绿色。

　　\"咔嗒。\"

　　一声轻微的骨骼摩擦声从暗处传来。

　　宁芙的剑光骤然暴起！

　　寒螭剑如银龙出渊，瞬间贯穿了黑暗中扑来的畸形身影——那东西长着人形，却顶着一颗腐烂的狼首，脊椎扭曲变形，延伸出蜈蚣般的骨节附肢。

　　宁芙厉声警告，\"退！\"

　　话音刚落，溶洞深处亮起密密麻麻的猩红眼瞳！

　　高处观战的白泽眉头一皱。

　　\"不是影狩...\"他指尖轻触腰间突然震颤的竹简，八卦阵图在简面上急速流转，\"是尸傀。\"

　　银发无风自动，淡色眼瞳中泛起洞察万物的微光。

　　他目光扫过洞窟，又在宁芙坚毅的背影上稍作停留，又掠过李当归紧握剑柄的手——那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竹简渐渐平静，卦象归于空白。

　　白泽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结阵！\"宁芙冷喝一声，寒螭剑横扫，霜气炸裂，前排三具尸傀瞬间冻结，被随后赶到的陈锋一刀劈碎！

　　赵无伤在高处放箭，箭矢精准钉入尸傀的眼窝，但那些怪物仿佛不知疼痛，折断箭杆继续冲锋。

　　李当归背靠岩壁，剑锋划过一头尸傀的咽喉，黑血喷溅的瞬间，另一具已扑到他身后——

　　\"低头！\"王铁的盾牌呼啸而至，直接将那怪物砸进石壁！

　　战局激烈，但螭吻军二十精锐配合无间，竟将数十具尸傀生生压制！

　　就在尸傀群即将溃败时，整个溶洞突然震颤！

　　\"砰——！\"

　　岩壁爆裂，一道巨大的身影踏碎乱石而出——虎首人身，脊椎延伸出三米长的骨尾，每走一步，地面都留下腐蚀的焦痕。

　　\"铁牙……\"宁芙眸光骤冷。

　　宁芙没有废话。

　　她一步踏出，寒螭剑爆发出刺目霜华，整个人如一道银色闪电直刺铁牙咽喉！

　　\"铛——！\"

　　铁牙的骨尾横扫，与剑锋相撞，火花四溅！

　　气浪炸开，震得周围战士踉跄后退。

　　\"你们清剿尸傀。\"宁芙的声音冷如冰刃，\"它，交给我。\"

　　话音未落，她已再度突进，寒螭剑舞成一片银色风暴，每一剑都精准斩向铁牙的关节要害！

　　铁牙怒吼，骨尾如鞭狂扫，却始终碰不到她一片衣角——宁芙的身法快得近乎鬼魅，剑招凌厉如风雪席卷，竟将体型庞大的尸傀逼得节节败退！

　　\"咔嚓！\"

　　寒螭剑终于找到破绽，一剑斩断铁牙的骨尾！

　　腐血喷涌的瞬间，宁芙旋身跃起，剑锋自下而上，化作一道凄冷的月光——

　　\"嗤！\"

　　虎首飞起，铁牙的无头躯体轰然跪地。

　　溶洞内一片死寂。

　　宁芙收剑归鞘，转身时发丝都未乱一分。

　　她看向满身血污的战士们，只说了两个字：

　　\"清理。\"

　　溶洞内弥漫着腐臭与血腥气，二十名精锐各自包扎伤口，清理战场。

　　铁牙的无头尸身倒在地上，黑血早已凝固，但骨尾断裂处仍在微微抽搐，仿佛残留着某种诡异的生命力。

　　李当归用剑尖挑起一块碎骨，眉头紧锁：\"这东西……就是影狩？\"

　　\"当然不是。\"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白泽手持竹简，缓步踏入。

　　他的衣袍纤尘不染，与洞内的血腥格格不入，竹简上的墨迹自行流动，仿佛在记录着什么。

　　\"这叫尸傀，非生非死，不过是傀儡罢了。\"白泽蹲下身，竹简悬于铁牙残躯之上。

　　“有一种苍白的菌丝会钻入血肉，腐蚀内脏，最终将骨骼扭曲变异，形成新的杀戮躯体。

　　铁牙的虎首与骨尾，俱是被强行改造的结果。”白泽淡淡道。

　　溶洞内的尸傀残骸已被焚尽，焦臭的烟雾盘旋上升，在洞口形成扭曲的灰影。

　　宁芙站在岩壁高处，寒螭剑映着晨光，霜气在地面勾勒出杂乱的足迹——没有活人的脚印，只有尸傀的爪痕。

　　\"影狩不在这里。\"她声音冷硬，\"他们故意引我们到此。\"

　　李当归心头一紧。

　　若影狩的目标不是北郊山林，那他们会去哪儿？

　　\"声东击西。\"白泽说道。

　　溶洞之战后，宁芙并未停下脚步。

　　螭吻营二十精锐继续向北郊深处推进，沿途不断发现影狩留下的痕迹——折断的树枝上挂着鳞片，湿润的泥土上印着三趾爪痕，甚至有几处被啃噬过的野兽残骸，骨头上还残留着腐蚀性的唾液。

　　雾气在林间织成蛛网，宁芙的靴底碾碎了一枚发光的鳞片。

　　寒螭剑的霜气在地面蜿蜒，勾勒出杂乱的足迹——三趾蹼足间混杂着几道纤细的人类脚印。

　　\"两种痕迹。\"李当归拨开沾满露水的蛛网，突然僵住。

　　\"不是普通影狩。\"白泽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有'雨师'在引导他们。\"

　　队伍瞬间紧绷。

　　俱卢族的雨师能操控毒雨，所过之处疫病横行。

　　宁芙的剑尖微微下压，霜线突然在地面暴起，如银蛇般窜向东北方——

　　\"追。\"

　　密林深处，雾气渐浓。

　　螭吻营众人循着踪迹，来到一处幽静的溪流边。

　　溪水本该清澈，此刻却泛着诡异的幽绿色，水面漂浮着腐烂的莲花，散发出一股甜腻的气息。

　　溪流中央，立着一名女子。

　　她身穿淡青色长袍，衣袂无风自动，赤足踏在水面上，竟不染一丝湿痕。

　　长发如瀑垂落，未束未扎，发梢却像活物般微微浮动，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她手中捧着一只陶罐，罐口不断滴落浑浊的液体，每一滴落入溪水，便泛起一圈病态的光晕。

　　而在她身后，一只影狩静静伏低，鳞片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不似寻常怪物那般狂躁，反而如驯服的猎犬，安静地守在她身旁。

　　女子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却清丽的脸。

　　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李当归身上。

　　\"小药师。\"她轻声开口，声音如雨滴落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们又见面了。\"

　　李当归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是你……\"他声音发紧，\"那夜在黑水河……\"

　　女子笑意更深：\"看来，你还记得我。\"

　　宁芙的剑锋骤然转向李当归，寒霜之气几乎割裂空气。

　　\"你认识她？\"她的声音冷得刺骨。

　　李当归心头一凛，急忙解释：\"不是！那夜在黑水河她突然出现，我——\"

　　\"突然出现？\"宁芙冷笑，\"然后呢？你们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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