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纹x夜影（15）

　　夜影的气息，彻底从那片草丛中消失。

　　阿纹这样独自生活了一个星期。

　　终于，他后知后觉地想通了。

　　夜影不会再来了。

　　一场万众瞩目下的胜利，一次决绝的驱逐，已经足够新王洗刷掉所有过往的屈辱。

　　杀死他，早已不是必要的一环。

　　他与夜影之间那根紧绷的，由仇恨与纠葛缠绕而成的线，在他被驱逐出部落的那一刻，就已经断了。

　　是啊，断了。

　　只有他自己，还像个自作聪明的傻子，在这里上演着无人观赏的独角戏。

　　深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真是可笑。

　　他在干什么啊？

　　浪费时间。

　　阿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拖着那条尚未痊愈的断腿，最后一次外出捕猎。

　　他抓到了一只肥硕的兔子。

　　那是他幼时最喜欢的零嘴。

　　回到山洞，他用最原始的方式处理了猎物，沉默的将兔肉吞吃入腹。

　　吃完最后一口，他靠在墙壁间，望着外面风景，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出去。

　　不捕猎，不寻药，甚至不去洞口的水源喝一口水。

　　饥饿与伤口的剧痛交织成一张网，将他死死包裹。

　　他放任自己的意识，一点点坠入无边的黑暗。

　　阿兄，我真的想休息了。

　　……

　　阿纹没想过，自己还能再“醒”过来。

　　他以为那将是永恒的安眠。

　　可意识却从一片混沌中被强行拽出，他感觉到一股极其舒适的力量，如温暖的泉水，将他残破不堪的灵魂整个包裹、浸润。

　　他茫然的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以一种虚无的灵魂形态。

　　随即，他搞清了状况。

　　他的身体，好像被一个外来的邪神给占据了。

　　这一点，他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长眠，就这么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给毁了！

　　该死的！

　　为什么？

　　邪神在占据别人的身体时，还要让身体的主人也活着吗？

　　阿纹愤怒的咆哮，用尽了平生所知道的所有兽人脏话，一遍又一遍的咒骂着那个占据者。

　　然而，那个“邪神”毫无反应。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邪神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无边的愤怒与无力感攥住了阿纹，他被迫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开始了和这个“邪神”的同居生活。

　　他看着“邪神”学习如何在森林里生存。

　　看着“邪神”承接自己的因果。

　　看着“邪神”和各种从未见过的兽人相遇。

　　这期间，阿纹慢慢发现，自己好像想错了。

　　这个家伙，不是什么邪神。

　　对方只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名叫“沈纹”的普通人。

　　或许是作为身体原主人的某种特权，沈纹无法窥探他不想被看到的记忆，可阿纹，却能将沈纹的记忆一览无余。

　　记忆的洪流涌入他的脑海。

　　那个世界，远比这里丰富多彩，也远比这里……危机四伏。

　　他仿佛成为了沈纹，经历沈纹的一切。

　　他直面了那些令他都感到匪夷所思的强者，亲身体验了珍视之人相继死去的悲苦……

　　灾难频发、食不果腹、颠沛流离……

　　背叛成为常态，人性尽数泯灭。

　　部落里那些所谓的排斥与恶意，在末世那赤裸裸的、为了生存可以抛弃一切人性的险恶面前，渺小得像一场幼稚的孩童游戏！

　　阿纹漂浮在空中，久久无法回神。

　　当他在看向沈纹时，心中不自觉肃然起敬。

　　这个男人……好强大。

　　不是实力上的强大，而是心灵。

　　人经历了那样炼狱般的种种，居然还能维持着本心，不动摇半分！那双眼眸里，依然清澈，依然存有善意。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的从阿纹的灵魂深处升起。

　　如果……

　　如果自己能和沈纹一样强，不，哪怕只有他一半的坚韧……

　　他和夜影，是不是能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阿纹开始沉默地注视着沈纹的生活。

　　他像一个最忠实的影子，看着沈纹用他的身体，在这片森林里活得潇洒而帅气。

　　沈纹的每一次行动，每一次战斗，都迸发出一种阿纹从未拥有过的坚韧生命力。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填补他过去那些沉溺于自哀自怨的、被白白浪费的时光。

　　他开始喜欢上沈纹。

　　哪怕沈纹在发现他的存在后，第一时间想的是如何将他这个“残存意识”彻底消灭，阿纹也依然喜欢他。

　　沈纹活成了他想过，却从没能尝试的模样。

　　硬要说有什么不满……

　　大概就只有，跟凯尔谈恋爱这件事了。

　　……真的很讨厌。

　　但那是沈纹的人生，他一个旁观的灵魂，终究没什么立场去置喙。

　　只是，说到恋爱……

　　夜影出现在山谷，对沈纹说出那些压抑了多年的话时，阿纹确实震惊了。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荒谬。

　　沈纹没有让夜影把话说完，但阿纹知道夜影要说什么。

　　那一刻，他承认，他卑鄙的感到了一丝高兴。

　　却也无法认同夜影的感情。

　　在沈纹的世界里，从那些书本故事中，他看到过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模样。

　　是甜蜜，是酸涩，是并肩而立，或许还夹杂着些难过。

　　就像沈纹和凯尔在一起之后的那样。

　　但绝不是他和夜影之间，混杂着暴力与伤害的残忍。

　　他想，夜影只是不习惯罢了。

　　等他遇到那个真正合适的人，自然就会明白。

　　所以，阿纹选择了沉默，没有回应夜影，只是继续跟随着沈纹的脚步，看他与凯尔的相处日益亲密。

　　但很快，阿纹又惊觉了另一个问题。

　　他不是沈纹。

　　他不该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分享着沈纹和凯尔的生活。

　　阿纹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却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沈纹的力量在不断修补他的灵魂，让他无法消散。

　　这具肉身的桎梏，又让他无法离开。

　　他陷入了两难的绝境。

　　直到，帕加迪温的出现。

　　这位受到世界规则通缉的邪神，是沈纹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

　　步步为营，满盘算计，一度将沈纹逼至绝境。

　　只可惜，在最后，精神世界的规则被自己彻底剖析，世界规则，从没有给帕加迪温留下半分活路。

　　而他，也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机会。

　　他顺应着那份早该施行的命运，借着帕加迪温入侵精神世界留下的空隙，挣脱了束缚。

　　他要去见夜影。

　　最后一次。

　　所幸，灵魂体的形态让他觉醒了神赐，杀死被邪神使徒，没有耗费他太多时间。

　　让这场相见的机会延长了一些。

　　风雪中，夜影正望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不敢置信的脆弱。

　　来时，满腹的话想要说出，真正面对面后，却还是那样难以开口。

　　他曾以死亡，擅自为他们之间的一切划下界限。

　　现在想来，成全的好像只有他自己。

　　他活到最后，依然是个差劲的家伙，将逃避美化成了补偿。

　　身体正在变得透明，风雪穿过他的灵魂，带走最后的力量。

　　再不开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看着向他踉跄跑来的夜影，阿纹终于将那句在他心中积攒了太久太久，辗转了整个后半生的三个字，说了出来。

　　“对不……”

　　起。

　　最后的一个音节，没能发出，就彻底飘散在了凛冽的寒风之中。

　　他的身体，在夜影惊痛的目光中，化为无数璀璨的光点，土崩瓦解。

　　说来也挺搞笑的。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在夜影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好像……真的看到了名为“爱恋”的东西。

　　嗯……

　　阿纹想起了沈纹和凯尔在阳光下追逐打闹的样子。

　　要是能和夜影……那样过一辈子。

　　好像，也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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