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遗言是说不全的

　　螺旋石阶盘旋而上，仿佛一条通往未知的巨蛇咽喉。

　　每向上一步，艾伦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他能清晰地听到从上方传来的、被石壁过滤得有些模糊的声音。

　　那是两个男人压低了声音的交谈，以及……一阵微弱的、压抑着的咳嗽声。

　　是父王！

　　艾伦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立刻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

　　他侧耳倾听。

　　“……你说，大王子殿下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这可是国王陛下……”一个听起来有些年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

　　“闭嘴！你想死吗？”另一个更年长的声音立刻呵斥道，“大王子殿下做什么，轮得到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来议论？管好你自己的嘴，盯好这扇门，比什么都强。”

　　“可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万一国王陛下他……”

　　“他怎么样？他现在就是个快死的糟老头子！等明天祈福仪式一过，大王子殿下就是新国王了！我们现在抱紧了大王子的腿，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你小子别犯糊涂！”

　　“是……是，我明白了。”

　　脚步声响起，似乎是那个年轻的守卫，走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艾伦和莉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杀意。

　　这两个人，是大王子的心腹，而且，他们就在寝宫的门外。

　　“怎么办？”莉娜用口型无声地问道。

　　艾伦伸出两根手指，指向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指向那两个守卫，最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解决他们，无声地。”

　　乌鸦心领神会，他对着身后的两名火鸦队员，点了点头。

　　那两名队员，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黑豹，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身体紧贴着石阶内侧的阴影，向上摸去。

　　他们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不会发出声响的石面上。

　　艾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通过石阶的缝隙，死死地盯着上方。

　　很快，那两道黑影，就摸到了石阶的顶端。他们就像两条毒蛇，潜伏在出口的阴影里，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那个年长的守卫，似乎有些内急，骂骂咧咧地对着墙角走了几步，准备解手。

　　就是现在！

　　两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阴影中猛然射出！

　　一个扑向了那个正在解手的年长守aveg，另一只手如同铁钳，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里的匕首，精准而利落地，从他后心刺入。

　　那守卫连一声闷哼都没能发出，身体只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就彻底没了声息。

　　而另一个黑影，则以更快的速度，扑向了那个站在门边的年轻守卫。

　　年轻守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刚一回头，一只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大手，就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但看到的，只有一双在黑暗中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噗嗤。”

　　匕首入肉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两个守卫，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里，被无声地解决了。

　　火鸦队员拖着尸体，迅速退回了石阶的阴影中，对着下方打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艾伦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莉娜和剩下的人，快步走了上去。

　　石阶的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储藏室，里面堆放着一些华丽但已经蒙尘的器物。储藏室的另一端，是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金边的橡木门。

　　门外，就是国王的寝宫。

　　莉娜闭上眼睛，感知力再次展开。

　　“门外没有其他人了。但是……寝宫里面，有一个人的气息，非常微弱，像是风中的残烛。”

　　是父王。

　　“还有……一股很淡的药味。”莉娜皱起了眉头。

　　“这味道……和我们之前在那个佣兵头子身上闻到的很像，但更浓郁，也更……邪恶。”

　　王血毒！

　　他们果然在持续不断地给父王下毒！

　　艾伦的眼中，怒火一闪而逝。

　　他推开那扇厚重的门，走了进去。

　　眼前，是一间极尽奢华的巨大卧室。

　　地上铺着厚厚的、来自东方草原的昂贵地毯，墙壁上挂着描绘着史诗战争的巨幅油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那是为了掩盖药味和病气，而点的昂贵熏香。

　　在卧室的最深处，那张足以躺下七八个人的巨大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极为苍老的男人。

　　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花白，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

　　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如果不是胸口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起伏，几乎会让人以为，那是一具尸体。

　　艾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离开皇宫也不算多久。

　　虽然在他去银霜领的时候，他的父王就已经不算年轻了。

　　但那个时候的他，却是老当益壮，仿佛完事都尽在掌握。

　　而现在……北狼王国的国王，他这一世的父亲，却是如此的病弱。

　　风卷残烛一般，仿佛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

　　艾伦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张床榻走去。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对于这个“父亲”，他的记忆是模糊的。

　　小时候，他似乎对自己还不错，会抱着自己，给自己讲一些关于巨龙和英雄的故事。

　　但随着他长大，拒绝王位后，尤其是被“流放”到北境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只剩下那些冰冷的、公式化的信件了。

　　现在想想也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

　　而现在，更是得知了自己可能只是为了所谓的二王子而立下的靶子。

　　他连自己的续尺都不配拥有。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一度以为，自己在这个父亲心中，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他走到床边，看着那张苍老而憔悴的脸，喉咙有些发干。

　　这是属于艾伦自己的情绪，复杂难辨。

　　“父王。”

　　他轻声呼唤。

　　床上的老人，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曾经充满了威严和智慧的眼眸，但此刻，却浑浊不堪，充满了疲惫和痛苦。

　　他看着眼前的艾伦，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那茫然化为了极致的震惊，最后，又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

　　“艾伦……”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的……孩子……你……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父王。”艾伦蹲下身，握住了他那只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

　　入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他们……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是……是那个逆子……”国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他……他联合了铁钥匙商会……还有教会里的那些叛徒……他们想……篡夺我的王位……”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们……每天都逼我喝下那种……该死的毒药……我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我知道，父王，我都知道了。”艾伦的声音有些哽咽，“您放心，我一定会……”

　　“不。”

　　国王却打断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手握住了艾伦的手。

　　“艾伦……听我说……”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艾伦。

　　“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为什么？”艾伦不解。

　　“大局……大局为重。”国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帝王的、清醒的决断。

　　“你现在杀了他，只会让整个王都陷入内乱……铁钥匙商会……会趁虚而入……到时候，整个王国……就真的完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艾伦没想到即便是到这种时刻，这位北狼王国的国王，最在意的还是国家。

　　“我这里……有一枚戒指。”国王艰难地，从自己的枕头下，摸出了一枚毫不起眼的、由黑铁打造的戒指。

　　戒指的样式很古朴，上面只刻着一个狼头的图案。

　　“这是……皇家禁卫军的……最高调兵信物。”国王将戒指，塞进了艾伦的手心。

　　“拿着它……去城外的西山军营……找到禁卫军统领，巴顿将军……”

　　“他……他是我们最后的力量……只有他……能镇住王都的局势……”

　　“还有……”国王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找到……找到你的……”

　　“什么？？”艾伦的心猛地一跳。

　　“找到什么？？？”

　　“你的……”

　　国王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出那个名字，但最终，他只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头一歪，彻底失去了声息。

　　不，不是死了！

　　莉娜一个箭步冲上前，她的手掌上，泛起柔和的银色光芒，按在了国王的胸口。

　　“他只是……因为情绪激动和毒性发作，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莉娜说道。“我们需要尽快找到解药，如果找不到解药……他……”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艾伦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还带着父王体温的狼头戒指，又看了看床上那个生死不知的父亲，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缓缓站起身。

　　“莉娜，你留在这里，用你的力量，尽力维持父王的心脉。”

　　“乌鸦，你带一半的人，守住这里，任何人敢闯进来，格杀勿论。”

　　“剩下的人，跟我走。”

　　“大人，我们去哪？”一名火鸦队员问道。

　　艾伦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

　　“去西山军营。”

　　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

　　“去见一见那位……巴顿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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