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放榜（下）

　　而刘妈妈嘴里的主君，却是另一番模样。

　　书房里，盛紘正进行着一场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机密要事”。

　　说起来，他今日还特地告了假，美其名曰是“休沐”，但实则却心乱如麻，书案上摊开的公文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只见盛大官人先是鬼鬼祟祟地确认门窗是否紧闭，然后竟是从书架最隐蔽的暗格里，无比虔诚地捧出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小巧牌位

　　——并非盛家祖宗，而是他私下偷偷供奉的“文曲星君”神位！

　　好一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盛君子！

　　只见，盛紘熟稔地点了三炷上好的檀香。

　　神态虔诚，面目恭敬，待到烟雾袅袅升起时，更是映着他那额角细密的汗珠。

　　盛紘对着牌位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压得极低：“星君在上，信男盛紘诚心叩拜！”

　　“信男……不敢奢求头名，只求我儿长权此番能榜上有名，得赐进士出身，光耀我盛家门楣……若能如愿，信男定当重塑金身，四时祭祀不绝……”

　　他越说越紧张，仿佛那文曲星君真能听见似的，姿态虔诚却又带着几分滑稽的可笑。

　　而就在他拜到第三拜，几乎要许愿“若能中个二甲前列也心满意足”时——

　　“嘭！”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

　　他的心腹长随冬荣因冲得太急，竟直接被门槛绊了个结结实实的“五体投地”，也顾不上疼，冬荣抬起头，脸上又是灰又是狂喜，声音嘶哑却洪亮得吓人，几乎是吼出来的：“老爷！”

　　“老爷！天大的喜事啊！”

　　“中了！”

　　“七少爷中了！是头名！是会元啊！头名会元啊！”

　　这时候的冬荣比谁都要兴奋！

　　“啊？！”

　　盛紘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唬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用宽大的袖子去遮挡香炉和牌位，动作慌乱无比，差点把香炉打翻。

　　待冬荣那“头名会元”四个字清晰地砸进耳朵里，那点慌张却瞬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的狂喜淹没！

　　“什么？！”

　　盛紘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不过。

　　还不待冬荣回复，他便自顾自地猛然挺直腰板，仿佛那文曲星君真个显了灵。

　　刹那间，容光焕发，盛紘所有的紧张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他抚掌大笑，笑声洪亮畅快，几乎要掀翻书房屋顶：

　　“哈哈哈！好！好！好！祖宗庇佑！星君……”

　　盛紘赶忙改口道：“呃，祖宗显灵！祖宗显灵啊！”

　　“光耀门楣！光耀门楣！我盛家何其有幸！我儿争气！争气啊！”

　　笑罢，他才惊觉自己失态。

　　于是，盛紘赶紧干咳两声，努力板起面孔，想拾回一家之主的威仪，但他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拼命向上咧，眉眼间的喜气更是如同沸腾的水壶盖，噗噗地往外冒，怎么也压不住。

　　盛紘对着还趴在地上的冬荣一连声地吩咐，声音都带着兴奋的颤音：“快！快起来！”

　　“再去看看前头怎么样了！对了，赶紧去给老太太报喜！重重有赏！全府上下，统统有赏！赏三个月……不，赏半年月钱！”

　　不过，也不用冬荣去禀报了，此时，房妈妈也早就得到了消息。

　　相较于盛紘的书房，寿安堂内却是一派不同景象。

　　房妈妈快步走进正屋，脸上是压不住的、如同秋菊绽放般的由衷笑容，脚步都比平日轻快了许多。

　　“老太太，老太太！”她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激动和一丝颤抖，“天大的喜事！前头报，权哥儿高中了！是头名会元呐！”

　　正捻着佛珠默诵经文的盛老太太，闻言手倏地停住。

　　那串温润的紫檀佛珠“啪”一声轻轻滑落在柔软的锦榻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静默了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波澜，但那波澜迅速归于平静。

　　她没有仰头，也没有深吸气，只是微微合了一下眼睑，再睁开时，那双历经风霜的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欣慰，老太太嘴角缓缓绽开一个深刻而稳重的弧度，低声道：“好，好孩子。”

　　房妈妈激动地补充道：“老太太，是头名！会元呢！”

　　“我听见了。”

　　老太太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和，带着洞察世事的从容：“这孩子，性子沉潜，耐得住寂寞，肯下苦功，今日之果，皆是往日辛勤所致，不算意外。”

　　她目光转向房妈妈，吩咐道：“这是大喜事，吩咐下去，让各处当差都谨慎些，欢喜可以，但莫要得意过了头，失了规矩体统。殿试才是真正的龙门跃，一切尚未定论。”

　　房妈妈深知老太太这是喜悦深藏，忙应道：“是，老太太放心，老奴这就去嘱咐。”

　　老太太顿了顿，又道：“去叫他们都到前厅来吧。一家人，共享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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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暮苍斋里，明兰正对窗绣着一方帕子，可那针脚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纷乱不宁。

　　一旁的小桃也是竖着耳朵，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剥着果子，而丹橘则看似整理妆奁，眼神却不时飘向窗外。

　　“中了！中……”

　　当那清晰的报喜声、震耳鞭炮声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浪潮般涌来时，三人同时僵住。

　　明兰手中的绣花针“铮”地扎入指尖，沁出血珠却毫无知觉。

　　“姑娘！”

　　丹橘最先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轻呼一声，连忙上前查看明兰的手指。

　　小桃则“嗷”一嗓子蹦了起来，手里的果子撒了一地都顾不上，圆圆的苹果脸上满是狂喜，声音又尖又亮：“中了！中了！姑娘！你听见了吗？”

　　“是七少爷！七少爷中了会元！头名！头名啊！”她激动得在原地直转圈，差点撞到桌子。

　　明兰缓缓站起身，推开丹橘的手，快步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窗棂，她望着前院方向上空弥漫的喜庆硝烟，听着那沸腾的人声，紧紧咬住了下唇，眼圈迅速泛红，水光瞬间盈满了杏眸。

　　丹橘体贴地递上干净的软帕，眼中也含着欣喜的泪花，柔声道：“姑娘，这是天大的喜事，该高兴才是。”

　　虽然如此，但丹橘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明兰没有接帕子，也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大颗泪珠无声滚落，嘴角却高高扬起，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充满释然与骄傲的笑容。

　　小桃挤到窗边，扒着窗棂，兴奋地语无伦次：“太好了！看以后谁还敢小瞧七少爷！看谁还敢……姑娘，咱们暮苍斋是不是也要有赏钱啊？”

　　她最后一句下意识地问话，瞬间冲淡了悲伤气氛，带着她独有的憨傻之气。

　　丹橘忍不住嗔怪地轻拍了她一下：“你这丫头，就知道赏钱！”

　　不过，眼里却都是笑。

　　明兰也被逗得破涕为笑，泪眼朦胧中轻声道：“赏，都有赏。”

　　直到这一刻，她心中那块大石，终于彻底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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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如兰正在自己的房里，对着一妆奁的簪花璎珞挑挑拣拣，小嘴撅着，似乎哪一支都不合心意。

　　忽然，外头传来震天的喧哗声，鞭炮噼里啪啦炸响，中间夹杂着隐约可闻的“会元”、“盛家”等字眼。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惊得手一抖，一支碧玉簪差点脱手。

　　她不满地蹙起眉头，对着空气嘟囔道：“吵什么吵……真是没见过世面！七弟弟中个会元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也值得这般大呼小叫！”

　　对于盛长权，如兰内心其实比他本人还有信心百倍。

　　作为亲眼看着自家幼弟过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一路连夺四个案首，达成“小三元”奇迹的姐姐，她早已认定这会元之位如同探囊取物。

　　她面上故作嫌弃外面的喧闹，实则内心早已暗爽不已，一双杏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哈哈，这下好了，小七中了会元，以后我就是会元老爷的亲姐姐了！看那些小姐妹谁还敢在我面前炫耀她们家那个才中了举人的哥哥！”

　　接着，她又双手托腮，陷入了更“远大”的幻想，喃喃自语：“唉，可惜还要等上好几天才能殿试，要不然，我明天就能出去自称是状元郎的姐姐了！那才叫风光呢！”

　　她竟一脸“美中不足”地叹息了两声，仿佛那状元已是囊中之物。

　　“小姐！小姐！”

　　她的贴身丫鬟喜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额上满是汗珠，脸上却堆满了压抑不住的笑容，声音又尖又亮：“中了！真的中了！七少爷中了！是头名会元！外面都在喊呢！满大街都在撒钱！”

　　如兰抬起下巴，努力想做出一个“早知如此”的淡然表情，但翘起的嘴角却出卖了她。

　　她撇撇嘴，故意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哼！我早就说了嘛！小七出马，肯定马到成功！这点小事，也值得你们慌慌张张的？”

　　然而，说罢，她自己却还是忍不住侧过身子，竖起耳朵，极其专注地捕捉起窗外那热闹非凡的声响，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得意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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