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葬仪之约

　　铁血要塞的废墟在身后扭曲、坍缩，如同被巨力揉皱的废纸。空间的撕裂感尚未完全消退，杨卓已抱着昏迷的林雪瑶，踏足于一片绝对死寂的黑暗之中。

　　这里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粘稠到令人窒息的虚无，仿佛置身于宇宙诞生前的混沌，又似沉入了九幽最底层的永夜。冰冷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温度，而是源于灵魂层面的绝对空寂和排斥。

　　脚下并非实地，而是一片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黑虚空，唯有他落脚之处，会荡漾开一圈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暗金色涟漪。

　　林雪瑶在他臂弯中无知无觉，光秃的头皮在绝对的黑暗里像一小片苍白的瓷器，手背上那个葬仪社的黑色掌印，却如同活物般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阴冷气息，比周围的黑暗更加深邃。

　　杨卓的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利刃，穿透粘稠的黑暗，死死锁定前方。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探针，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疯狂扫描，寻找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波动。葬仪社的老巢……就在这虚无的深处。

　　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

　　那熟悉的、空洞诡异的婴儿啼哭声，毫无征兆地在他正前方响起。声音不大，却如同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他的耳膜，扎进他的大脑。

　　伴随着啼哭，一点微弱、惨白的光芒在前方的黑暗中幽幽亮起。

　　是一只手掌。

　　一只巨大、苍白、毫无血色、仿佛由最上等冷玉雕琢而成的能量手掌。正是眼球黑市中，隔空捏碎影像水晶、在他手背留下标记的那只手掌。

　　它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掌心向上。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却并非血肉的肌理，而是由无数极其细微、扭曲蠕动的暗金色符文构成。

　　掌心中央，一点微弱的光芒亮起，迅速凝聚、拉伸，最终化形为一个……襁褓中婴儿的模糊虚影。那空洞诡异的啼哭，正是从这婴儿虚影中发出。

　　“掌面……”杨卓的声音冰冷得能冻结灵魂，每一个字都带着实质的杀意，“葬仪社的看门狗。”

　　“呜哇……”婴儿的啼哭似乎微弱了一丝，那巨大的苍白手掌微微动了一下，掌心朝上的姿态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注视”感。

　　一个空洞、漠然、仿佛无数声音叠加、又夹杂着婴儿啼哭背景音的声音，直接在杨卓的脑海中响起：

　　“擅闯葬仪之地……罪加一等……”

　　“警告……已传达……汝……执迷不悟……”

　　“腐尸新娘……失败品……残次容器……亵渎‘完美告别’之仪轨……”

　　“汝妻之皮……完整……纯净……承载无尽思念……乃……葬仪社……最高杰作……”

　　“交出……容器（指林雪瑶）……或……亲眼见证……杰作……升华……”

　　“呜哇.。”最后一声啼哭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濒死的哀鸣。巨大的苍白手掌猛地握紧。掌心那婴儿的虚影在握拳的瞬间发出无声的尖啸，骤然崩碎。

　　一股冰冷、霸道、充满排斥与湮灭意志的恐怖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浪，朝着杨卓和林雪瑶轰然拍来。这是驱逐，更是抹杀。

　　“滚。”

　　杨卓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在这片死寂的虚空中轰然炸响。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智彻底被暴戾的猩红吞噬。

　　眼球黑市中被警告的憋屈、铁血要塞上目睹林雪瑶濒死的狂怒、前世她被推入尸潮的恨意、此刻怀中爱人昏迷不醒的刺痛、还有这所谓“最高杰作”的冰冷亵渎……所有积压的火山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毁灭。

　　他抱着林雪瑶的左手猛地收紧，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空出的右手，五指箕张，对着前方拍来的无形湮灭之力，狠狠一抓。并非抓向力量，而是抓向他身前的空间。

　　嗤啦.。

　　一声远比撕裂布帛更加刺耳、更加令人牙酸的恐怖声响，悍然盖过了婴儿的啼哭。

　　杨卓身前的空间，如同脆弱的丝绸画布，被他灌注了极致怒火和狂暴力量的手掌，硬生生地撕裂开来。一道巨大、狰狞、边缘闪烁着狂暴暗金色电芒的漆黑裂口凭空出现。裂口内部，并非虚无，而是翻滚着混沌的色彩和狂暴的空间乱流。

　　那足以湮灭灵魂的掌面之力，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被这道强行撕裂的空间裂缝悍然吞噬、搅碎。狂暴的空间乱流从裂缝中喷涌而出，瞬间将那只巨大的苍白能量手掌卷入其中。

　　“呜.。”一声混合着惊怒和痛苦的、非人的尖啸从裂缝深处传来。那只苍白手掌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剧烈挣扎、扭曲，表面的符文明灭不定，最终“噗”的一声，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彻底崩散成无数惨白的能量光点，被裂缝彻底吞噬。

　　裂缝缓缓弥合，虚空中只剩下点点逸散的惨白光芒和空间被强行撕裂后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波动。

　　杨卓看都没看那消失的掌面，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陨石，穿透了掌面消失后短暂清朗的黑暗，死死钉在前方.那片黑暗如同幕布般缓缓褪去，露出了其后……真正的葬仪社。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视觉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杨卓的灵魂上。

　　那是一片悬浮在无尽虚空中的巨大平台，由森森白骨垒砌而成，白骨上刻满了与青铜棺椁上相似的扭曲符文。平台的中心，是一个占据了几乎一半面积的、翻滚着粘稠暗红色液体的……巨大血池。

　　血池中的液体浓稠得如同融化的玛瑙，散发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腻与铁锈混合的血腥气，以及一股强烈的防腐剂和奇异香料的味道。池面并非平静，不断有巨大的气泡鼓起、破裂，每一次破裂都释放出一缕缕暗红色的、仿佛有生命般扭动的雾气。

　　但最恐怖、最令人头皮炸裂、灵魂冻结的景象，并非血池本身。

　　而是血池之上，飘荡的……东西。

　　灯笼。

　　无数盏惨白色的……人皮灯笼。

　　它们如同某种诡异的浮游生物，密密麻麻，成千上万，无声地飘荡在巨大血池的上空。每一盏灯笼，都散发着惨白、冰冷的光芒，光源……赫然来自灯笼内部燃烧着的、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火焰。

　　而构成这些灯笼的“灯罩”……是完整剥离下来的人皮。被某种残忍而精妙的手法鞣制、拉伸、固定在细密的骨架上。每一张人皮都保留着生前的五官轮廓。

　　男女老少皆有。表情凝固在死亡瞬间的极致痛苦、恐惧、绝望或……诡异的安详。他们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幽绿的火焰就在那空洞的眼眶后方燃烧，投射出冰冷、怨毒、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

　　成千上万张痛苦或麻木的人脸，在幽绿鬼火的映照下，无声地飘荡。惨白的光晕连成一片，将下方翻滚的血池映照得如同地狱的血海。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由极致痛苦、永恒禁锢和无尽怨念交织而成的……死寂哀嚎。

　　这就是葬仪社。剥皮为灯，血池为景。一个建立在挚爱者被剥皮痛苦之上的、亵渎生命与死亡的终极魔窟。

　　杨卓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穿透了这层层叠叠、令人疯狂的人皮灯笼阵，死死钉在了血池的最中心。

　　在那里，在翻滚粘稠的暗红血水之中，悬浮着一件“物品”。

　　一张皮。

　　一张完整的、栩栩如生的、仿佛刚刚从鲜活躯体上剥离下来的……人皮。

　　它被浸泡在血池最浓郁的精华区域，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能量丝线从血池中延伸出来，连接在人皮的背面，如同在进行着某种邪恶的滋养或维生仪式。人皮的边缘微微卷曲，呈现出一种完美的、毫无瑕疵的形态。

　　那张脸……

　　杨卓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林雪瑶。

　　那是林雪瑶前世的脸。

　　五官的每一分弧度，眉眼的每一丝神韵，甚至唇角那一点点倔强的微翘……完完全全，分毫不差。比青铜棺中那具腐烂的“自己”更加真实，更加鲜活。仿佛下一秒，这张皮就会睁开眼，对他露出熟悉的笑容。

　　它被如此精心地、充满亵渎意味地“保存”在这地狱血池的中心。如同最珍贵的“藏品”。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濒死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杨卓紧咬的牙关。无边的暴怒、撕心裂肺的痛楚、被彻底践踏底线的疯狂，化作实质的猩红血光在他眼中爆燃。

　　他抱着林雪瑶的手臂因巨大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怀中的林雪瑶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毁天灭地的情绪，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低吟。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愉悦感的男声，如同幽灵般，在这片由人皮灯笼和血池构成的死寂地狱中响起：

　　“哥哥，你终于来了。”

　　声音的来源，是血池正前方，白骨平台边缘，一张由巨大、惨白腿骨拼接而成的“王座”。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宽大的黑袍，将他从头到脚笼罩得严严实实，只在袖口处露出一双同样苍白、骨节分明的手。黑袍的质地异常光滑，仿佛某种生物的皮，在幽绿灯笼光的映照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

　　黑袍的前襟处，一个用暗金色丝线绣成的标志清晰可见.斜放的滴血镰刀，镰刀柄的末端，是一个模糊的婴儿襁褓轮廓。

　　葬仪社主。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欣赏”血池中心那张悬浮的、属于林雪瑶前世的人皮，姿态悠闲而专注。

　　杨卓的嘶吼戛然而止。所有的狂怒如同被瞬间冰封。他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眸如同两颗燃烧的血钻，死死钉在王座上那个黑袍身影之上。哥哥？这个亵渎亡者、剥皮为灯的恶魔……叫他哥哥？。

　　“我替你……”黑袍社主缓缓从王座上站起身，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在出席一场高雅的宴会。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保存了嫂子最好的部分。”

　　他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指向血池中心那张悬浮的、栩栩如生的人皮。指尖划过虚空，带着一种病态的珍惜。

　　“你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陶醉，“多么完美……剥离时的痛苦，转化成了最极致的纯净。所有的记忆、情感、甚至灵魂的余韵……都被完美地封存在这张皮囊之下。没有腐烂，没有扭曲，只有永恒的……‘存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下白骨王座，朝着血池边缘，朝着杨卓的方向走来。宽大的黑袍下摆拖曳在森森白骨铺就的地面上，无声无息。

　　“她在这里，比在你身边……更接近永恒，哥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葬仪社的告别仪式，是升华，是解脱，是将短暂易逝的生命，转化为永恒的艺术品。就像……”

　　他的脚步在距离杨卓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微微仰起头，似乎隔着兜帽的阴影，深深地“凝视”着杨卓怀中昏迷的林雪瑶，又或者，是在“欣赏”杨卓脸上那冰封的暴怒。

　　“就像……”他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我们很快，就要为现在的嫂子，举行一场更加盛大、更加完美的告别仪式一样。”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缓缓抬起双手，抓住了罩住头脸的宽大黑袍兜帽的边缘。

　　杨卓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抱着林雪瑶的手臂如同钢铁浇铸。体内狂暴的力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冰封的表象下疯狂咆哮。他有预感，兜帽下的那张脸……将揭开一切疯狂的根源。

　　黑袍，被缓缓掀开。

　　首先露出的，是线条冷硬、肤色异常苍白、毫无血色的下颌。接着，是紧抿的、唇线清晰却毫无温度的薄唇。再往上……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幽绿阴冷的灯笼光下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杨卓眼中那焚烧一切的猩红血光，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寒冰，瞬间凝固、碎裂。他脸上的冰封暴怒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仿佛整个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震惊所取代。瞳孔放大到极限，倒映着兜帽下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年轻、英俊、却透着非人般苍白和冰冷的脸。

　　一张……与杨卓自己，至少有八分相似的脸。

　　眉眼、鼻梁、脸型的轮廓……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生子。只是眼前这张脸更加年轻一些，皮肤苍白得毫无生气，眼神深邃如同寒潭，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神性的空漠，以及……一丝看到“久别重逢”的“兄长”时，流露出的、令人骨髓结冰的……病态愉悦。

　　他微微歪着头，看着杨卓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如同见了鬼般的震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勾勒出一个冰冷、完美、却毫无人类温度的“笑容”。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怀念，一丝责备，更多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哥哥。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也很想……嫂子。”

　　他抬起那只苍白的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与杨卓酷似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

　　“现在，我们一家人……终于要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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