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小心翼翼

　　“舰长？”守在旁边的医疗官察觉到动静，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秦雨眠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片黑暗。没有恐慌，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接受。代价。这是驱动规则、承受反噬的代价之一。她尝试调动意识，连接舰内监控，却发现曾经如臂使指的神经接口信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能捕捉到一片模糊的、充满干扰噪音的雪花点。

　　视觉剥夺，神经链接重创…她仿佛被囚禁在了自己残破的躯壳里。

　　但就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一种奇异的、全新的感知，如同初生的藤蔓，悄然缠绕着她的意识，并迅速扎根、蔓延。

　　她“感觉”到了。

　　不是用眼睛，不是用耳朵，不是用任何已知的感官。

　　她感觉到了医疗平台冰冷的金属触感下，那细微到近乎虚无的能量脉动——那是希望号被规则银辉修复后，舰体结构深处残留的、属于虚无过滤器的“存在锚定”力场的余韵，如同星球的地脉在低语。

　　她感觉到了旁边医疗舱内，赵毅断臂处仿生神经接口传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剧痛脉冲，以及那剧痛深处，一种磐石般沉重的守护意志。

　　她感觉到了舰桥中心，那块悬浮在能量场中的虚无过滤器核心模块——它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晶体，而是一个散发着温润银辉的、不断进行着微观层面自我修复与演化的“存在奇点”。无数道无形的“弦”，从这奇点延伸出去，链接着舰船的每一个角落，链接着每一个船员的意识网络。她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那些意识网络中流淌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失去战友的悲伤，对未来的迷茫，以及…一种在废墟中顽强燃烧的、名为“希望”的火种。

　　这是一种超越五感、直指万物“存在”本质的全息感知！

　　秦雨眠缓缓抬起那只同样布满伤痕的手。在绝对的黑暗中，她的指尖精准地、轻柔地拂过覆盖在赵毅断臂残端上的医疗凝胶。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沉重的、无言的哀悼与感激，通过这触碰传递过去。她能“看”到赵毅因剧痛而紧锁的眉头下，那双疲惫却依旧燃烧着意志火焰的眼睛。

　　赵毅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舰长所在的方向。尽管他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但他能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慰藉。“…舰长。”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异常清晰。

　　舰桥通讯响起，副舰长林涛（原舵手晋升）的声音传来，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舰长，赵副官。星核…云糯星核稳定报告已确认！存在场强度恢复至危机前35%，污染源彻底清除！祖龙虚影稳定！模块…‘存在镜像’核心架构完成初步自修复，能量回路稳定度72%，规则波动…稳定！”

　　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凝重：“同时…远程深空阵列捕捉到关键信号。覆盖宇宙的源点之眼污染网络…其核心空洞已确认完全沉寂，活性归零！所有污染蔓延陷入停滞状态！重复，源点之眼本体…进入未知沉眠状态！”

　　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舰桥和医疗室同时激起无声的涟漪。胜利了吗？那冰冷执行抹除程序的宇宙之癌，真的被暂时…“关机”了？

　　“代价呢？”秦雨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沙哑而平静，直接切入核心，“沉眠…意味着什么？重启条件？”

　　林涛沉默了几秒，显然技术团队也在疯狂分析这突如其来的“胜利”。“未知，舰长。沉眠状态极其彻底，未侦测到任何形式的能量波动或逻辑运算痕迹。重启条件…无可靠数据支持。但…”他深吸一口气，“星图分析显示，污染网络本身并未消失，它像一张被冻结的巨网，依旧覆盖着已知宇宙近40%的星域。那些被吞噬的星系…其存在场被彻底‘镜像化’了，如同…凝固在虚无琥珀中的标本。”

　　凝固的标本。秦雨眠的意识中，瞬间浮现出星骸档案馆中那些被虚无吞噬的水晶书册，以及星穹方舟上那些在银灰雾气中无声湮灭的归墟遗民。源点之眼沉眠了，但它造成的创伤，已成定局。

　　“航向修正。”秦雨眠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带着舰长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尽管她身处黑暗，“目标，距离最近的、被污染网络‘凝固’的星系边缘。航速，维持亚光速巡航。我们需要…亲眼看看，我们的敌人，到底留下了什么。”

　　“明白！”林涛的声音立刻变得坚定，“航向修正！目标设定：NGc-7421星域边缘！亚光速巡航启动！”

　　希望号调整姿态，幽蓝色的引擎尾焰在虚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朝着那片被死亡冻结的星域驶去。舰体上，被规则银辉修复的部位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如同新生的鳞甲。

　　航行是漫长的。秦雨眠的时间，在黑暗与全息感知的交织中流逝。她不再需要舰桥的舷窗，她的“视野”穿透了厚重的合金装甲，覆盖着整艘希望号。她能“看”到主引擎核心那澎湃而稳定的能量涡流，如同心脏在搏动；能“看”到结构力场发生器那无形的护盾如同水波般在舰体表面流淌，抚平着亚空间航行的细微褶皱；能“看”到船员们在各自的岗位上，他们的意识如同一团团或明亮或暗淡的火焰，在无形的网络中燃烧，传递着焦虑、专注、悲伤或是坚韧。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舰桥中心特制的隔离能量场旁度过。这里悬浮着那块被修复的晶体——“存在镜像”的核心模块。它的光芒稳定而深邃，表面的裂痕被液态银辉填充，如同古老的伤疤。秦雨眠的手轻轻按在能量场的外壁，意识沉入其中。

　　模块内部，不再是静止的几何结构。它像一个微缩的、不断演化的宇宙模型。核心处，那个代表着“存在镜像”逻辑的“奇点”缓缓旋转，散发出纯净的银色辉光。无数道由纯粹信息流构成的、极其细微的“规则触须”从奇点延伸出来，探入模块深处那些流淌的银辉中，如同根系在汲取养分，进行着永不停歇的自我学习、自我修正、自我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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