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火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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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弩的尖啸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官衙废墟的西南角,每一次破空声都像一把冰锥刺入人心。每一次蓝紫色幽光的闪现,都意味着一个生命的凋零或丧失战力,倒下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哀嚎。赤黑纹面的土司兵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断墙的缺口处若隐若现,淬毒的苗刀反射着残阳如血的光芒,刀身流淌着毒液的光泽;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呼哨,此起彼伏,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拍打着守军最后的心理防线,让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极致。

  然而,这来自西南的致命威胁并非唯一的丧钟!

  “砰!砰!砰——!”

  几乎在毒弩袭来的同时,几声沉闷如滚雷、却带着毁灭性威压的轰鸣,从官衙正门方向那由碾盘和沙袋构筑的厚重工事后猛然爆发!那是部署在此的最后两架尚能运作的“惊雷铳”!炮身因连续击发而滚烫发红,硝烟从铳口喷涌而出。

  炽烈的火舌喷吐而出,带着灼热的气浪,燎得周围士兵的头发微微卷曲!狂暴的霰弹风暴,如同无形的、由钢铁和死亡编织的巨网,狠狠罩向正试图趁着土司兵制造混乱、从东面主街再次汹涌扑来的清军前锋!拥挤的清兵和炮灰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巨大镰刀,瞬间人仰马翻,断肢残骸与破碎的兵器齐飞,鲜血溅满了街道两侧的断壁!冲锋的狂潮仿佛撞上了无形的礁石,势头为之一滞,前排的士兵惊恐地后退,与后面涌上的人挤作一团,形成一片混乱的人潮!

  “好!打得好!轰死这些狗鞑子!”废墟的掩体后,响起零星的、带着无尽疲惫却又充满刻骨仇恨的嘶哑喝彩。这来自白帝城匠魂与学子心血的最后怒吼,在绝境中再次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为这方死地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但这振奋,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在四面八方的死亡风暴中,微弱而短暂,转瞬即逝。

  西南侧的毒弩攻击变得更加精准、更加致命!它们不再追求覆盖,而是如同毒蛇的獠牙,专门噬咬暴露在外的要害:

  匠徒阿福刚把惊雷铳的拉杆复位,灼热的铳身烫得他手心发麻。这个十六岁的少年额头上还沾着未擦净的火药灰,嘴角刚扬起一丝击发后的喘息,就见一道蓝紫色幽光直射而来!“嗤”的一声,毒弩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右臂!阿福痛得惨叫出声,下意识捂住伤口,却感觉手臂像被烙铁烫过般迅速肿胀,青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顺着血管向上蔓延。他吓得浑身发抖,手中的铜制弹巢“哐当”坠地,在血泥中滚出老远,染满了污血与尘土。

  负责调度伤兵的哨官周明正扯着嗓子指挥:“快把老张抬到石阶后!”他刚转身想扶起一个踉跄的伤兵,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周明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伸手去摸,却摸到一支冰冷的箭杆。他张了张嘴想喊,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涌出,染红了胸前的号衣。身体晃了晃,他重重向后倒去,眼中还残留着指挥时的急切与不甘。

  东面防线突然腾起熊熊火光!清军投掷的火把点燃了堆积的干草,燃烧的油罐在断墙上炸开,火舌迅速舔舐着木石结构的工事。正在防线后包扎伤口的伤兵们发出惊恐的尖叫,那些被烧伤无法移动的重伤员在火中痛苦地翻滚,凄厉的哀嚎刺破浓烟。皮肉焦糊的恶臭混杂着浓烟滚滚升腾,呛得人撕心裂肺地咳嗽,视线被熏得一片模糊,连近在咫尺的同伴都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腹背受敌!十面埋伏!真正的绝境!

  林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这片即将被血与火彻底吞噬的最后阵地。每一个画面,都如同重锤敲击在灵魂深处,构成了官衙废墟内众生相的绝望特写:

  石阶后传来火药洒落的窸窣声,王明远老教谕正用颤抖的手按住惊雷铳的炮身。他花白的须发被硝烟熏得凌乱,官袍肘部早已磨破,露出渗血的伤口。身旁两个十六七岁的学子正手忙脚乱地往铳管里填装火药,穿蓝布长衫的少年手抖得厉害,牛角火药罐几次从手中滑落,每次弩箭破空的尖啸响起,他都会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瑟缩。突然一支流矢擦过穿灰袍学子的手臂,血珠瞬间涌出,少年“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冲开脸上的烟尘,露出两道惨白的泪痕,手中的铁钎“当啷”掉在地上。王教谕狠狠抹了把脸,抓起铁钎塞进少年手里:“填!填进去才有活路!”

  断墙投下的阴影里,吴明远的遗体被一块破旗半掩着。那面曾在街垒上飘扬的战旗如今沾满黑褐色血污,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圆睁的双目盯着灰蒙蒙的天空,下颌紧绷,仿佛还在嘶吼冲锋的号令。老医官跪在旁边,枯瘦的手指徒劳地按压着他胸前那道碗口大的豁口,暗红的血液不断从指缝涌出,在身下积成一小滩,浸透了破碎的棉甲,连尘土都被染成了黑红色。医官从药箱里掏出最后一包金疮药,刚撒上去就被血冲开,他重重叹了口气,用破旗轻轻盖住吴明远的脸。

  废墟各处散落着伤兵的身影,像被狂风撕碎的布娃娃。断柱旁的伤兵捂着断肠的腹部,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墙角的少年兵抱着断腿低声啜泣,眼泪混着血水流进嘴角;更多的躯体早已冰冷僵硬,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矮墙后尚能站立的士兵不足八十,他们的铠甲布满箭孔刀痕,有的甲片翘起,露出下面渗血的伤口。一个左臂骨折的士兵用布条将手臂吊在脖子上,右手仍紧握长矛,眼神疲惫得如同将熄的炭火,却死死盯着前方的敌影,没有一人后退。

  西南缺口传来盾牌被撞击的闷响,陈墨正像暴怒的雄狮般嘶吼着指挥封堵。他一脚踹开试图后退的士兵,将一面残破的藤牌塞进亲卫手里:“堵死!用身子堵!”两名士兵扑到被毒箭撕开的豁口处,用后背抵住摇摇欲坠的木板,毒弩射在木板上发出“笃笃”闷响,木屑飞溅中,左侧士兵闷哼一声软倒,鲜血顺着木板缝隙渗出。陈墨立刻拖过一具阵亡同袍的遗体堵住缺口,尸体尚未僵硬的手指微微弯曲,仿佛还在扣动扳机。

  没有援兵的号角。没有退路的曙光。只有这面在硝烟与烈焰中猎猎嘶鸣的血旗,脚下这片即将被血海彻底淹没的焦土,以及……那沉重得足以压垮山峦的决断。

  林宇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面猩红的血旗上。旗角被飞溅的火焰燎焦了一块,边缘卷曲发黑,如同泣血的伤口,在狂风中发出更加凄厉的呼啸,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悲怆。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动作异常缓慢,仿佛抬起的不是血肉之躯的手臂,而是承载着整个文明最后尊严的千钧重担。手臂上的血痂在动作中崩裂,新鲜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绽开一朵朵微小的血花。

  陈墨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盯住林宇,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经略?!”

  林宇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废墟中任何一张或悲怆或绝望的脸庞。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翻腾的硝烟、肆虐的火焰、狰狞的敌影,仿佛投向了时间长河的尽头,投向了那个名为“大明”的幽灵飘散的虚空。他的嘴唇微启,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生机、冰冷刺骨、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厮杀、哀嚎与火焰的噼啪声,如同末日审判的最终宣告:

  “陈墨。”

  “末将在!”陈墨如同条件反射般,单膝重重砸在焦黑的土地上,碎石硌入膝盖也浑然不觉,抱拳应诺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竟短暂压过了周围的喧嚣,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

  “点燃狼烟。”林宇的声音毫无起伏,冰冷的字句砸在地上,仿佛能冻结空气,“赤、黑、赤。三色齐燃。一炷香内,我要看到烟柱冲天。”

  陈墨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赤!黑!赤!这三个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这是林宇与后方督师约定的最高绝命信号!城破在即,玉石俱焚!也是召唤那理论上早已断绝、只存在于绝望幻想中的“最后雷霆”的密咒!他猛地抬头,独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悲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仅仅一瞬,便被烙印在骨子里的、对眼前这个男人绝对的忠诚与服从彻底吞噬!所有的疑问、不甘、对生的最后一丝眷恋,都在这道目光下化为齑粉:“末将…领命!”

  林宇的目光依旧凝固在那面血旗上,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联系。指令继续下达,每一个音节都冰冷如刀,重若山岳:

  “传令所有残存者,弃守外围,收缩至血旗之下,十步方圆。”

  “焚毁所有文书、图谱、火器秘要、舆图信函……一页不留,一字不存。灰烬……扬于风中。”

  “集中所有剩余火油、火药、硫磺、硝石……堆积于官衙正堂基座之上。覆盖引火之物。”

  他顿了顿,那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终于缓缓扫过脚下这片残破的阵地——扫过王明远颤抖的手,扫过吴明远怒睁的双眼,扫过地上无声**的伤兵,扫过矮墙后那些紧握残破兵器、等待最后命令的士兵……最终,落回到陈墨那张因极致的悲壮与决绝而扭曲、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血旗所在,即是大明疆土最后尺寸。”

  “吾等血肉……当为此寸土……同焚共烬。”

  “…………遵令!”陈墨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彻底封死,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重重地、如同要将头颅砸进大地般,在焦土上磕了一个响头!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沾染上同袍的鲜血与泥土,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再抬头时,眼中再无任何波澜,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和近乎疯狂的执行力!他猛地起身,如同挣脱锁链的凶兽,带着一股决死的狂风,撞开挡路的残骸,向着官衙后方那孤零零矗立的烽燧台狂奔而去,背影在硝烟中显得格外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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