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伟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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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鼎一行人举着摇曳的火把,沿着湿滑的古道疾行。

  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之声。

  还未深入谷中,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混杂着硝烟味和某种内脏破裂的腥臭,令人几欲作呕。

  待到得谷地深处,火把的光晕扩展开来,照亮眼前的景象。

  饶是梅鼎已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顶门。

  身后众兵士,更是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有人当场弯腰呕吐起来。

  狭窄的驿道上,几乎无处下脚,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层层叠叠,怕不有百具之多。

  正是叶长盛带出去的那批人,看来无一幸免。

  他们显然是在行进中,突遭来自两侧林地的伏击,许多人甚至来不及摘下肩上的鸟枪,便已中弹倒地,保持着前行或仓皇回顾的姿态。

  伏击者占据了两侧有利地形,火力既猛且准,几乎是弹无虚发。

  大多数死者身上有多处枪眼,且集中在胸腹要害。

  鲜血从那些伤口里汩汩涌出,浸透了外衣,在路面上凝成大片暗红色黏稠的污渍,缓缓流淌,汇聚成洼。

  也有少数试图冲上山坡反抗,或寻找掩护的,也被打成了筛子,姿态扭曲地倒在坡前草丛中,身下压折了灌木。

  整个山谷被一种沉重的死寂笼罩着,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不知是谁牙关打颤的声音,划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

  梅鼎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喉头的恶心,命人仔细搜寻,重点是找到叶长盛。

  很快,他们在靠近谷口,一处尸骸最密集的地方,找到了这位参将大人。

  他的死状尤为凄惨,整个身体被集火射击,已是血肉模糊。

  胸口还被利刃反复捅刺了数下,深可见骨,以确保死得透彻。

  在叶长盛尸体旁不远的一块显眼大石头上,赫然压着一封西军的劝降信。

  信纸粗糙,字迹却清晰有力。

  信中以简洁文字宣称,西军不日即将大举进攻梅关,其前锋已渗透至梅关背后的南雄州地界,随时可切断关隘补给。

  信中重申西军政策:凡投降者一律免罪;愿回家者发给路费;若负隅顽抗,叶长盛及所部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众人见此情景无不胆寒股栗,对西军手段之狠辣、谋划之精准,深怀恐惧。

  梅鼎指挥兵士们,草草将这一百多具尸首,用临时找来的门板、砍下的树枝抬着,摸黑返回梅关。

  一路无言,气氛凝重,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抬尸者粗重的喘息,在夜空中回荡。

  待到勉强将尸首安置在关楼南坡下,一处临时清理出的空地,草草用席子稍微遮盖时,已是次日凌晨五更天,东方天际,透出了鱼肚白。

  梅岭的轮廓,在微熹的晨光中,显出清晰的剪影。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雾气缭绕的天际线下。

  就在这时,北面十里外,西军大营所在的山谷中,升腾起了异样的动静。

  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号音,一声接着一声,越过清晨薄雾笼罩的山峦,隐约传到关上。

  带着悠长的呜咽,透出冰冷的肃杀,打破了黎明的宁静。

  站在关楼奋力眺望,只见远处那片山谷上空,原本静谧的晨雾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搅动,形成了不自然的翻卷与升腾。

  西军的赤色军旗,开始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一队队身穿黄色军服的士兵,从营寨中如同潮水般涌出,在军官的喝令和旗号指挥下,在梅关前远远的谷地展开,形成数条缓缓移动的纵队。

  在这片移动的阵列后方,一些更为庞大、缓慢移动的黑色轮廓依稀可辨,那是马拉炮车组成的队伍。

  清晨的薄雾缭绕在山腰,使得西军的队伍,始终笼罩在一层面纱之后,

  但这非但没有减弱其威势,反而更添了几分未知的、大军压境的沉重压迫感。

  梅鼎立刻召集关上剩余的几个把总、外委等中下级军官,齐聚在关楼上。

  他先将槐花谷所获得,西军劝降信的内容直言相告,继而指着关楼北面的西军军阵。

  众军官眼见西军的确大举进攻而来,多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惧与茫然。

  梅鼎语气沉痛而现实,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人心上:

  “诸位都看见了。叶参将和百多位弟兄……已然死了。这不是寻常土匪所为,是西军精锐设伏!”

  “他们信上说前锋已到南雄州,绝非虚言恫吓。”

  “如今我等前有大军压境,后路也被断,已是孤军悬于险地。”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众人,又道:

  “叶总督的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

  “他侄儿叶参将死在这里,一旦消息传到五羊城,总督大人震怒之下追究起来,说我等玩忽职守,致使叶参将遇害,我等向何人申诉去?”

  “届时只怕我等不仅性命难保,家中妻儿老小,也要受到牵连!”

  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砸碎了许多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南坡那百多具尚未冰冷的尸体,是最好的威慑;

  叶明琛随时到来的严酷惩罚,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而关外正步步紧逼、火炮众多的西军,则是迫在眉睫的生死威胁。

  关上剩下的这些绿营兵,平日饱受叶长盛一伙的欺压克扣,对其横死暗自称快者,大有人在,哪里会起什么报仇之心。

  此刻听闻梅鼎分析利害,又念及这段时日梅大人对大家的体恤。

  几个把总互相看了看,眼神交流中已有了决断,最后纷纷拱手,声音带着疲惫与解脱:

  “梅大人!我等皆是粗人,不识大局。”

  “如今形势危急,愿听梅大人决断!大人说如何便如何!”

  梅鼎见军心可用,不再犹豫,当即派了一名机灵可靠的亲兵,下关与西军接洽。

  不过一个时辰,消息传回:

  西军允诺只要献关,保证全体守军生命安全。想回家的,依前诺发放路费。

  当日头跃上梅岭东侧的山巅,将万道金光洒满古老关楼之时,萧云骧在李竹青的陪同下,踏上了梅关的关楼。

  梅鼎率领关上剩余军官早已卸甲,收掉武器,在关楼前迎候。

  见到萧云骧,他上前一步,就要跪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败军之将梅鼎参见大王。梅关……就此献于王驾之前。”

  萧云骧并未受礼,而是抢上一步伸手,托住了梅鼎的手臂,力道温和而坚定。

  “梅先生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先生深明大义,使此雄关免遭战火,保全了千百将士性命,此乃功德无量之举。萧某与西军,感念先生之功。”

  待安置好梅鼎一行,众人散去。

  李竹青见萧云骧眼睛,久久凝视着梅岭,竟然罕见的吟出一首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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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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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竹青听罢,不由愕然当场,眉头微蹙。

  这短短四句诗,以血火交织、长达十年的战争画卷为背景底色,

  在“断头悬门”的极致悲壮,与“捷报纸钱”的奇异豪迈之间,形成了一种巨大的、撼人心魄的情感张力,

  最终凝结为一种殉道者的无畏气节,与对最终胜利的坚定信念。

  这诗的意境,与当下西军兵不血刃、顺利夺取梅关的现实,形成了某种巨大的、几乎有些突兀的反差。

  但李竹青转念一想,联想到萧云骧那极为隐秘、只有他及寥寥几人知晓的、宛如神魔般的奇异经历,心中不由了然起来。

  他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大王,您方才所吟……莫非写这绝命诗之人,就是被困在这梅岭之上?后来……他脱险了么?”

  萧云骧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脚下这片浸染了无数历史烟云的崇山峻岭,仿佛能穿透时空一般,看到另一个位面的壮烈。

  他低声回答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当时他就在这梅岭之上,遭敌围困二十余日,身负重伤,弹尽粮绝,自忖难以生还,便写下此诗,藏于衣底以明必死之志……”

  “后来幸得天时相助,竟奇迹般地,得以生还。”

  李竹青也随着萧云骧的视线,望向眼前这片见证了无数生死、无数传奇的苍翠群山,心中肃然起敬,由衷地感慨道:

  “能于绝境之中发出如此誓言……当真是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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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军突破梅关之后,马不停蹄迅速南下,兵锋直指南雄州。

  南雄州城守军仅数千绿营,本就战力羸弱,闻听梅关已失,又见西军兵锋正盛,士气如虹,早已全无战意。

  在西军前锋第十六师,稍作试探性攻击后,便即全线溃散,争相逃命。

  西军轻易夺取了南雄州城,并一举控制了粤北至关重要的浈江水道,将其作为大军后续补给运输线。

  十六师毫不休整,继续向粤北重镇韶州府挺进。

  十余日间,便已攻击至两百里外的韶州府城之下。

  守城的瞒人总兵富察·富隆阿,竟于西军抵达当日,率数千众,弃城而走,仓皇逃往五羊城方向。

  王錱的第十六师,顺利占领了粤北这座战略要地——韶州府城。

  两日后,陈钰成率领所部主力,自湘南边境一路攻坚克难,如期攻至韶州城下。

  西军两路精锐,终于胜利会师于韶州府城之中。

  两军会师之后,在韶州城内,休整补充两日。

  于西历1856年5月1日,农历三月廿八日。

  近十万西军精锐出韶州城,兵锋直指旧朝与洋人重兵布防、岭南地区最重要,也是最后的堡垒——五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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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最后一天,又是六千余字更新奉上,祝大家国庆中秋,双节快乐,万事顺心。多给乌鸦来点评论,催更,收藏,评高分,哎呀妈呀,终于将九月熬完了。

  另有西军攻略岭南的进军路线图,在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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