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九曲忘川：你看见我的脸了吗？

　　自荆州伍柳仙宗与摩罗一别，陆长青的身影便已循着那冥冥中的感应，重回九州城。

　　那座自天之裂痕中挤出的云墟仙宗大墓，依旧悬停于城池上空，如同一座沉默的青铜山岳，散发着亘古的死寂。

　　寻常修士只知此地乃是上古仙宗宝库，却不知其真正的门户，早已与幽冥贯通。

　　陆长青一步踏入，周遭景象瞬息万变。

　　腐朽、怨憎与无尽岁月沉淀的阴冷气息，再度扑面而来。

　　他已重临那片真正的地狱。

　　脚下，依旧是那条浑浊到看不见底的黄泉之水。

　　河水灰黄，粘稠得如同尸油，缓慢而凝重地流淌。

　　陆长青的目光扫过河面，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河中的景象，比他上次离开时，还要拥挤。

　　密密麻麻的扭曲鬼影，层层叠叠，在河水中沉浮腐烂，互相撕咬吞噬。

　　他上次以红莲业火焚尽的那片区域，如今又被新的鬼物填满，甚至比之前更加密集。

　　这些鬼物，仿佛是这片天地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它们比杂草的生命力还要顽强，它们本就是死亡的具现。

　　陆长青收回目光，神色没有太多变化。

　　如今的他，修为早已今非昔比，战力堪比天仙巅峰，东皇钟的威能更是与日俱增。

　　这片寻常修士的绝地，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处风景略显别致的后花园。

　　他沿着河岸，不紧不慢地向着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天色越是昏暗。

　　头顶那片永恒的血云，渐渐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取代。

　　就在这时。

　　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顺着风，飘入了他的耳中。

　　那哭声凄美婉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伤，仿佛能勾起世间所有生灵心底最深的悲恸。

　　又是她。

　　陆长青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在黑暗的忘川河畔，那片早已枯萎的彼岸花海之中，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跪坐在地，双肩不住地耸动。

　　仅仅是一个背影，便风华绝代，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哀愁。

　　周围无数的鬼物，无论是嘶吼的还是挣扎的，都下意识地远远避开了那片区域，连无声的哀嚎都弱了下去。

　　陆长青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上次来此，自己还只是紫府境，面对这女子的诡异，只能选择暂避锋芒，狼狈遁走。

　　可现在嘛……

　　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

　　他很想知道，若是回答了她的问题，究竟会发生什么。

　　仿佛感应到了陆长青的到来，那女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依旧是那张脸。

　　半张脸洁白如玉，完美无瑕，清冷高贵，足以令世间任何仙子自惭形秽。

　　另外大半张脸，却是血肉模糊，无数肉芽疯狂蠕动，每一次蠕动，都似乎在尝试重塑那失去的容颜，却又在瞬间崩解，鲜血从中不断渗出，染红了她的宫装长裙。

　　诡异，恐怖，却又偏偏透着一股极致的、令人心悸的美丽。

　　她哀婉动人的目光，望向陆长青。

　　然后，轻声问道：

　　“你……看到我的脸了吗？”

　　陆长青看着她，神情平静，点了点头。

　　他开口了。

　　“见过。”

　　那女子血肉模糊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神采的波动，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陆长青语气平淡，继续说道：

　　“你晚上抬头，就能看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包括那无尽的鬼嚎，都消失了。

　　死寂。

　　一种极致的死寂。

　　那女子脸上的哀婉与凄美，如同面具般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怨毒与戾气！

　　她那半张完好的脸上，皮肤瞬间变得惨白，眼眶中流下两行血泪。而那半张血肉模糊的脸，蠕动的肉芽骤然僵住，而后疯狂滋生，化作狰狞的触须！

　　“是你！”

　　“是你偷了我的脸——！”

　　她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那声音不再是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在陆长青的识海中炸开，充满了最恶毒的诅咒！

　　一边说着，她的身影竟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一个闪烁的鬼影，骤然出现在陆长青的身前！

　　一只惨白、指甲漆黑的手，裹挟着能撕裂神魂本源的太阴怨力，直直地抓向陆长青的面门！

　　她要撕下他的脸皮，安在自己的脸上！

　　陆长青一声冷哼。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当——！

　　一声亘古的钟鸣，浩荡而悠远，自他体内响起！

　　音波扩散！

　　一道凝实无比的玄黄色光幕，自他体表瞬间撑开，垂流而下，万法不侵。

　　那只足以让天仙都感到忌惮的鬼手，在触碰到玄黄光幕的刹那，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锐响，如同烙铁烫在了冰雪之上。

　　黑气疯狂消融！

　　“啊——！”

　　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形暴退。

　　但陆长青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聒噪。”

　　他心念一动。

　　嗡！

　　东皇钟的金光彻底爆发，不再是单纯的守护。

　　那璀璨的金光，带着镇压三界、横扫寰宇的无上伟力，化作一道金色的洪流，朝着那女子的残魂席卷而去！

　　金光所过之处，浑浊的忘川河水被瞬间蒸发，露出河床下堆积如山的巨大神魔骸骨。

　　河中无数的鬼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那霸道绝伦的金光彻底净化，化为青烟。

　　女子眼中浮现出极致的恐惧！

　　她身上的怨戾之气疯狂涌动，化作一面面由太阴之力凝聚的黑色盾牌，试图抵挡。

　　然而，没有用。

　　在东皇钟的面前，一切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金光摧枯拉朽，瞬间洞穿了所有防御。

　　那女子的身影，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被烈日暴晒的幻影，开始剧烈地扭曲、闪烁，变得稀薄。

　　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透明。

　　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但，她终究没有死。

　　金光散去。

　　那女子原本凝实的身影，此刻已经变得若有若无，如同一缕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青烟。

　　她脸上那滔天的怨毒与疯狂已经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与惊惧。

　　她死死地盯着陆长青，或者说，是盯着他身上那尚未完全敛去的玄黄钟影，似乎认出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最终，她不再停留，虚幻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忘川河更深处的黑暗之中。

　　陆长青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神平淡。

　　果然，杀不死。

　　这女子的根脚，不愧是和太阴有关。

　　不过，此行的目的之一也算达到了。

　　他收敛了东皇钟的气息，不再理会这个小小的插曲，辨明了方向，继续朝着忘川河的第九曲深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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