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你睁眼，我就闭眼！

　　我扑过去的时候，她的指尖已经冷得像铁。

　　曾瑶的身体在塌陷，不是血肉腐烂，也不是死亡的僵硬，而是……被抹去。

　　皮肤从边缘开始变得透明，像是有人用橡皮擦一点点擦掉她的存在。

　　她的手还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翻裂，渗出黑血，可那血落地即消，连焦土都不曾染黑——仿佛她从没来过这里。

　　“不！”我吼出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双臂用力到几乎要把她骨头捏碎，“谁准你走的？！谁敢动她？！”

　　可这声怒吼震不碎碑上的猩红。

　　那道裂缝越睁越大，像一只沉睡万年的巨眼终于掀开眼皮。

　　幽光涌动，带着腐朽与神性交织的气息，压得我胸口发闷，喉咙泛腥。

　　它不是活物，却又比任何活物都更懂得吞噬——它在吃“名字”，吃“记忆”，吃那些让一个人成为“人”的痕迹。

　　而曾瑶……正在被它从世间一笔划去。

　　我低头看她，她的眼瞳已经模糊，红丝爬满了整个眼白，嘴唇微张，却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可就在那一瞬，我忽然看见她右手手背上，那道早已干涸发黑的字迹——是我用匕首尖蘸着自己的血写下的“瑶”。

　　那是我第一次喊她名字那天，她红着脸低头不语，我把她的手抓过来，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你要是敢忘我，我就把你名字刻进骨子里。”

　　现在，那字还在。

　　而我……却开始忘了我自己。

　　脑中突然响起警铃，像是某种规则被触发。

　　我想起来了——“知识洞察眼”，每次使用，失忆十分钟。

　　那是代价。

　　可如果……如果我把所有记忆都献出去呢？

　　如果我把整段人生烧成柴火，只留下一个名字、一个人呢？

　　我咧嘴笑了，笑得像个疯子。

　　“老子别的都忘了，偏偏记得你……算不算逆天改命？”

　　风停了，虫鸣绝了，连地脉的震颤都在这一刻凝滞。

　　我猛地将她按在地上，动作粗暴得近乎残忍，却又是唯一能留住她的办法。

　　她虚弱地哼了一声，瞳孔颤动，似是感知到了什么。

　　“别怕。”我贴着她的额头，轻声说，“这次换我护你。”

　　匕首翻转，割开双腕。

　　血喷涌而出，不是滴落，而是如雨洒向那座黑碑。

　　我以身为祭，画下十字血阵，口中低吼：“劫火不焚名，焚的是契！今日我以记忆为薪，烧你千年封印！”

　　舌尖咬破，血腥味炸开。

　　“知识洞察眼——开！”

　　不是窥探他人，而是主动引爆自己。

　　刹那间，记忆崩塌。

　　现代的高楼大厦在眼前粉碎，霓虹灯化作飞灰；穿越那夜的惊雷与闪电，像老电影胶片般卷曲燃烧；实验室里那本《五胡十六国史》还摊开着，下一秒就被火焰吞没……还有母亲煮的阳春面，父亲拍我肩膀说“儿子有出息”，初恋女友笑着说我太理想主义……

　　全都被劫火卷走。

　　画面闪回，曾瑶第一次跪在我面前，低着头叫我“主人”，声音细若蚊呐；她在雪夜里为我暖手，呵气成霜；她挡在我身前，刀锋穿腹也不退半步……这些也在烧，可烧得慢，仿佛劫火也知，这是不能焚尽的东西。

　　黑碑震得如同即将炸裂，那道猩红眼缝猛地收缩，发出无声尖啸——不是声音，是直接刺入灵魂的震荡。

　　我抱住头颅，跪倒在地，但仍死死盯着碑心。

　　“你看清楚！”我嘶吼，血从七窍渗出，“她叫曾瑶！她存在过！我不许你抹她！”

　　漆黑的火柱从我体内冲天而起，像是从灵魂深处燃起的业火，轰然撞向碑心！

　　轰——！

　　整座矿山崩裂，地脉倒流，岩浆逆涌成河。

　　黑碑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猩红光芒节节败退，那一道“眼缝”被硬生生压合，最终只剩一丝残光，在碑底瑟瑟抖动，如风中残烛。

　　曾瑶的身体……停住了。

　　透明化终止了。她的脸依旧灰败，呼吸微弱，可至少……她还在。

　　我瘫坐在地，浑身脱力，冷汗混着血水流满全身。

　　可当我试图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怔住了。

　　母亲的脸？想不起来了。

　　家在哪？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记得有个名字很重要。

　　我低头，颤抖的手摸向曾瑶的手背，指尖抚过那个干涸的“瑶”字。

　　我忘了父母，忘了家乡，甚至忘了……我瘫坐在焦土之上，四肢百骸像是被抽成了灰烬的枯枝，连抬一根手指都像在对抗天地法则。

　　黑碑沉了，连同那道猩红的“眼缝”一同陷进地底，只留下一道扭曲的焦痕，如断裂的锁链盘踞在裂开的岩层之间。

　　风重新吹了起来，带着硫磺与血的气息，卷着灰烬打旋。

　　可我的头……空了。

　　不是疼，不是晕，而是彻底的虚无。

　　像一间被洗劫一空的屋子，连墙皮都被剥走，连“我是谁”这三个字，都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母亲的脸？模糊得像隔着一层雾。

　　家？连城市的名字都想不起。

　　陆尘……这名字听起来陌生又遥远，仿佛是别人讲过的一个故事。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她。

　　曾瑶的脸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发紫，可那双眼睛……终于颤动着睁开了一条缝。

　　她的手指微微抽搐，指尖蹭到我的衣角，像是怕抓不住。

　　我伸出手，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干涸的血迹。

　　动作很轻，却自然而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别怕，”我嗓音嘶哑，像砂纸磨过铁锈，“老子还在。”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愣住了——我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凭什么还敢说“在”？

　　凭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可身体比脑子诚实。心比记忆更深。

　　劫火把我烧得只剩一具空壳，但它烧不掉某种东西。

　　那种东西藏在骨髓里，刻在每一次呼吸的节奏中。

　　就像我此刻看着她，哪怕脑海一片荒芜，胸腔里仍会闷闷地疼，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死死攥住。

　　她的眼泪忽然滚了下来，温热地滑过我冰冷的手背。

　　“……你烧了自己……”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撕碎，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凿进我残存的意识里。

　　我想笑，张了开口，却发现语言像沙子一样从嘴里漏走。

　　我想说“值得”，想说“我不后悔”，可那些词在舌尖打转，最终只化作一声含糊的喘息。

　　就在这死寂的废墟上，地下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是风，不是岩层移动。

　　那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呼吸，像是沉睡万年的人终于睁开了眼，又像是某个本该死去的存在，悄然换位。

　　我胸口猛地一震。

　　那枚从不离身的铜铃，正贴着心口悬挂，此刻竟无风自动。

　　叮——

　　一声轻响，短促而清晰。

　　紧接着，又是一声。

　　像是回应，又像是召唤。

　　节奏缓慢，却带着某种诡异的规律，仿佛地底深处，有谁正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我怔住了，低头看着那枚铜铃，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它冰冷的表面。

　　它为什么响？

　　它在等谁？

　　我又……是谁在等？

　　曾瑶虚弱地抬手，指尖抚上我的脸颊，颤抖着，像是确认我还存在。

　　我望着她，点了点头。

　　她轻声唤我：“主人……”

　　我点头，不是因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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