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2章 物非人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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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崖边的石碑还在,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易年蹲下身,手指抚过碑文凹陷的刻痕。

  如果当时直接把相柳残骸毁去,而不是任其坠江…

  或许幽泉不会现世;

  或许东远州不会化作死地;

  或许师父不必以身进竹园;

  或许竹园还在。

  或许…

  "后悔了?"

  七夏问着,还不等易年回答,轻轻摇了摇头,抓起一把碎石撒向深渊:

  "没人能预见未来。"

  碎石坠入黑暗,许久才传来细微的回响。

  就像当初那个决定,时隔数月才显露出它真正的分量。

  崖下的离江不再奔腾咆哮,而是凝固成一面巨大的冰镜。

  月光照在冰面上,折射出幽蓝的光晕,像是把整条星河都封在了下面。

  曾经湍急的江水、飞溅的浪花、震耳欲聋的轰鸣,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寂静,连风声都被冰面吸收殆尽。

  七夏的凤凰翎突然发出轻微的颤鸣,尾端的金翎无风自动。

  "有东西在下面…"

  按住短兵,眉头微蹙。

  易年凝神望去,隐约看见冰层深处有几道阴影游过,形如巨蟒,却比蟒蛇大上百倍。

  缓慢地蠕动着,在冰面下留下蜿蜒的轨迹。

  "相柳的怨气未散…"

  但终会散的。

  没有骨桥,断崖成了之前的样子。

  易年不需要踩着铁锁过去,虽然已经没有了。

  揽住七夏的腰,元力在足底凝聚。

  一步踏出,如履平地般踩在虚空之上。

  七夏的白衣被气流掀起,凤凰翎的金翎划出三道流光,在夜空中格外醒目。

  行至江心时,冰面突然传来"咔嚓"轻响。

  一条裂缝如闪电般蔓延,瞬间扩散到整个江面!

  冰层下的黑影疯狂扭动,似乎想要破冰而出。

  易年加快速度,在裂缝抵达脚下前,稳稳落在了南剑峰的崖壁上。

  回头望去,冰面已经重新冻结,仿佛刚才的异变只是幻觉。

  "看来这江…"

  七夏收起凤凰翎,"以后不能随便过了。"

  南剑峰的松涛声传来,带着丝丝的草木清香。

  易年最后看了眼对岸的北剑峰,转身步入山林。

  夜色如墨,南剑峰的青石小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易年与七夏踏着石阶而上,山风掠过松林,发出低沉的呜咽。

  远处,南剑峰的剑坪上仍有零星的练剑声传来。

  剑刃破空的锐响,脚步踏地的闷响,偶尔夹杂着几句低语,那是留守的弟子仍在夜修。

  可易年知道,这里少了最重要的声音。

  再没有那个洪亮的大嗓门喊着"小兔崽子们练完这遍就滚去睡觉",也没有酒葫芦碰撞的清脆声响。

  更没有那个胖乎乎的身影晃着身子从大殿里溜达出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说:

  "小师弟,陪老夫喝两杯!"

  宋令关不在了。

  南剑峰的主殿依旧灯火通明,只是再没有那个总爱偷懒打盹的胖老头歪在太师椅上。

  殿前的石阶干干净净,没有洒落的酒渍,也没有啃剩的鸡骨头。

  一个值守的年轻弟子看见二人,刚要开口就被同伴拉住。

  那弟子压低声音:"别多话,那是易年。"

  这个名字,让圣山又爱又恨。

  所以这些弟子和谷长青的选择一样,视而不见。

  易年自知,也没有进殿,继续往南。

  穿过南剑峰,主序阁的轮廓渐渐清晰。

  那座巍峨的建筑群坐落在圣山主脉上,最高处的止戈台在月光下如同悬空的岛屿。

  易年停下脚步,恍惚间,眼前浮现出三道人影。

  宋令关拎酒壶,一脸慈祥。

  白笙箫冷冷看着,说不出的冰冷。

  木叶花白的头发,掩盖不住那脸上的方正。

  那是圣山鼎盛时期的"三尊",也是整座山门的定海神针。

  如今,三把交椅空了两把。

  最后一把,主人也不知道去了何方。

  易年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身影消失。

  夜风送来零星的对话:

  "北麓的防御阵再检查一遍…"

  "伤员都安置在南方偏殿…"

  "江南的消息属实吗?"

  声音断断续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知是哪位长老,暂时扛起了整座圣山的重担。

  易年最终没有上前。

  转身走向下山的小路,衣摆扫过路旁的野草。

  七夏默默跟上,凤凰翎的金翎在月色下泛着微光。

  山风突然变大,松林发出海浪般的涛声。

  恍惚间,易年似乎听见那个熟悉的大嗓门在风里嚷嚷。

  "小师弟!昨天的酒给你埋在老地方了…"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摇曳的树影。

  夜风穿过回廊,檐角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

  转头,瞧见了天谕殿。

  二人站在天谕殿外的石阶下,望着这座灯火通明的殿宇。

  朱漆大门敞开着,里面人影绰绰,呵斥声、禀报声、算盘珠子的脆响混作一团,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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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三郡的粮车到哪儿了?"

  "北麓的窝棚区又打起来了!"

  "药!药呢?!止血散快用完了!"

  此起彼伏的喊声里,十几个白衣弟子抱着卷宗来回奔跑,额头上全是汗珠。

  殿中央的沙盘前,几位年长的执事正在激烈争论,时不时抓起小旗插在地形图上

  易年的目光扫过主座,那里空着。

  天谕殿主卓回风本该坐镇中央,用他标志性的温和笑容安抚所有人,再条理分明地处理每一件琐事。

  这位曾经被誉为"圣山枢纽"的殿主,如今正关在北祁皇宫的天牢里。

  现在没有他,天谕殿依旧运转如常。

  文书分门别类堆放在固定位置,物资调度的流程一丝不苟,连沙盘旁茶水的温度都保持得恰到好处,全是卓回风定下的规矩。

  "如果他不是异人…"

  七夏轻声道。

  是啊,如果卓回风不是异人,他或许会成为圣山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天谕殿主。

  易年还记得那个总是笑眯眯的中年人,如何在各方势力间周旋,如何把繁杂的政务梳理得井井有条。

  天谕殿旁,是一片茂密的枫林。

  枫叶早已凋零,光秃秃的枝丫在月光下张牙舞爪。

  七夏忽然笑出声:

  "听说这里出过两个'江洋大盗'?"

  易年嘴角不自觉扬起。

  当初马儿和觅影就是在这片林子里"占山为王"。

  那匹贼精的黑马负责把人绊倒,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蹦出来,奶声奶气地喊"此树是我栽",然后抢走弟子们的灵果当"买路钱"。

  最离谱的是,这俩活宝居然真靠这招攒了满满一袋子的果子。

  后来事情败露,全圣山都知道易年养了匹会打劫的马和一个人小鬼大的丫头。

  "他们现在…"

  "很好…"

  风卷着枯叶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走了未尽的话语。

  天谕殿的忙碌忽然静了一瞬。

  几个抱着文书的弟子停在廊下,目光复杂地望向枫林边的二人。

  有人下意识摸向剑柄,又很快松开;有人交头接耳,却被年长的同门瞪了一眼。

  但没有人口出恶言,更没人拔剑相向。

  三年前大闹圣山的"逆徒",北线十城力挽狂澜的英雄,这两个身份在弟子们眼中交织成难言的矛盾。

  最终他们选择低下头,继续清点赈灾物资。

  在这个难民压境的夜晚,旧怨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易年读懂了那些眼神。

  有警惕,有感激,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明明站在这个曾经是短暂归属的地方,却像个误入的过客。

  夜雾渐起,模糊了远处的建筑轮廓。

  易年最后看了眼天谕殿。

  沙盘旁有个年轻弟子正笨拙地模仿卓回风的手法插旗,却把代表敌人的红旗全插在了百姓位置,急得满头大汗。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卓回风看见这一幕,是会无奈地叹气,还是像从前那样笑着说"无妨,重来便是"。

  答案永远无人知晓了。

  "走吧…"

  易年转向七夏,"去天衍殿。"

  二人沿着青石小径离去,背影渐渐被夜雾吞没。

  身后,天谕殿的嘈杂声再度响起,仿佛潮水般填满了他们留下的空白。

  两个地方离的很近,不多久便到了。

  和天谕殿的灯火通明相比,这里安静许多。

  而且一直就是这般,毕竟修行周天星衍术的人太少了。

  天衍殿的青石台阶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每一级都刻着繁复的星纹。

  易年的靴底碾过那些凹凸的纹路,恍惚间还能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山路蜿蜒向上,两侧的石灯早已熄灭。

  这些灯本该彻夜长明,由值守弟子每日添油。

  易年记得最清楚,有个胖胖的弟子总爱偷懒,也只有到他的时候,这里才会暗下来。

  而现在灯盏里积了雪,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越往上走,台阶损毁越严重。

  有几处甚至整个塌陷,露出下面黑黝黝的山体。

  七夏轻盈地跃过缺口,衣袂翻飞如蝶。

  易年却在某块断裂的石板前驻足。

  那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字:"…师兄是大笨蛋!!!"

  也不知是谁写的,骂的又是哪个。

  字迹已经模糊,边缘处还有火烧的痕迹。

  指尖擦过那些刻痕,碎石簌簌落下。

  天衍殿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中时,易年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观星台静静矗立在悬崖边,像位垂首的老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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