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0章 青山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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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的山林里,几只被惊起的寒鸦扑棱棱飞向高空,发出刺耳的鸣叫。

  季雨清猛地抬头,眼中暴起一团猩红的光芒。

  随手抓起一块碎冰掷向天空,那冰块在半空中分裂成数百枚冰针,将那群飞鸟尽数贯穿。

  黑色的羽毛混着血雨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沾在她的发梢。

  "骗子…"

  她仰面倒在冰面上,望着重新聚拢的乌云。

  "你答应过我…"

  季雨清喃喃着,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见很多年前那个雨夜,青衣男子站在西岭山门前,油纸伞上的雨水串成珠帘:

  "雨清,给我时间…"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钟万爻,你今天敢走,就永远别再回来!"

  后来她无数次回想,如果当时没有摔碎那盏茶,如果没有说那句气话。

  如果…能追上去给他一剑也好啊,至少能把人留下…

  冰层下的暗流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季雨清突然翻身而起,一掌拍向冰面。

  磅礴的元力透体而入,将十丈厚的冰层直接汽化。

  蒸腾的白雾中,她像条绝望的鱼般潜入刺骨的江水,任由激流裹挟着自己下沉。

  水下的世界安静得可怕。

  长发如海藻般飘散,黑袍被暗流撕扯着翻卷。

  她睁着眼睛,看那些细小的气泡从口鼻间溢出,朝着水面升腾而去。

  恍惚间,那些气泡里似乎都映着一张熟悉的脸。

  笑着的,皱眉的,无奈的,醉酒后喋喋不休的…

  最后都"啪"地一声碎了。

  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时,她浮出水面,扒着一块浮冰剧烈咳嗽。

  咳着咳着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惊得远处山崖上的积雪簌簌滑落。

  "好…很好…"

  她抹了把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以为这样就能躲开我?"

  "做梦!"

  黑袍无风自动,湿透的长发在脑后狂舞。

  一滴水珠从她下颌坠落,在下方的江面上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

  分不清是江水,还是泪水。

  像是碎了的思念。

  季雨清踏着千山雪寒的身法,身形在群山间化作一道飘忽的白影。

  西岭的绝学在她脚下展现出惊世骇俗的威能。

  每一步落下,足尖触及的雪面便凝结出冰莲状的纹路,而后又在下一刻碎裂成万千晶粉,被狂风卷着消散在身后。

  她的脸上早已没有泪痕。

  极寒的元力在经脉中奔涌,将所有的湿润都冻结在皮肤之下。

  只有眼角微微泛着红,像是雪地里落了两瓣梅花。

  此时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青山。

  极致的速度之下,远处的青山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座曾经被晨雾温柔包裹的山峰,此刻在暮色中显露出锋利的棱角。

  季雨清的速度越来越快,黑袍被气流撕扯得猎猎作响,袖口绣着的暗纹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快一点。

  再快一点。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滋长。

  不惜代价地催动元力,甚至让经脉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千山雪寒的功法特性使得她周身三丈内的飘雪都诡异地悬停,而后碎裂成更细小的冰晶。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群山吞没时,季雨清终于落在了青山北麓的山谷前。

  雪,到处都是雪。

  月光惨白地照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将一切都涂抹成单调的银灰色。

  季雨清的呼吸突然凝滞了。

  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靴底陷入及膝的积雪,发出令人心碎的咯吱声。

  没有小院。

  没有竹篱。

  甚至没有一块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砖石。

  整片山谷平坦得像张白纸,只有几株被积雪压弯的老树突兀地立着,像是谁随手丢下的几根枯枝。

  夜风卷着雪粒扫过空地,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季雨清站在原地,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她明明记得这里该有一扇吱呀作响的门,门楣上挂着自己用草绳编的蚱蜢。

  记得东墙角有口青石砌的水井,井台边总是摆着三个粗瓷碗。

  一个是钟万爻的,一个是她的,还有一个留给偶尔来串门的山民。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呵..."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白雾从唇边溢出又消散。

  机械地抬起手,做了个推门的动作。指尖划过冰冷的空气,什么也没碰到。

  但她的身体记忆是如此准确。

  手抬到齐腰高时微微一顿,那是避开门闩的习惯。

  右肩下意识向前倾斜十五度,因为当初旧竹门的下枢轴总是卡得不顺滑。

  一步,两步。

  季雨清像个梦游者般在雪地上行走,精确地复现着记忆中的路径。

  第五步该右转避开晾衣绳,第七步要跨过那个总爱积水的浅坑…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印在雪地上。

  走到原本该是厨房的位置时,她突然蹲下身,疯狂地扒开积雪。

  指甲刮在冻土上,很快渗出血丝,但她浑然不觉。

  "在这里的…应该在这里的…"

  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她记得清楚,当年自己偷偷在灶台底下埋过一个陶罐,里面装着从西岭带来的雪茶。

  那人喝了一口就笑着说:

  "我们雨清泡的茶,比琼浆玉液还金贵…"

  可挖着挖着,季雨清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

  跪坐在雪坑边,黑袍下摆浸在融化的雪水里。

  月光照在那双血迹斑斑的手上,显得格外刺目。

  恍惚间,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雪坑里晃动。

  先是变成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模样,又变回现在这个满身戾气的归墟修士。

  夜风突然变得猛烈。

  没有陶罐。

  没有木人。

  没有当归苗。

  连一粒当年的尘埃都没留下。

  原来连这座承载了无数记忆的小院,都随着那人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她像个可笑的疯子,在这片空白之地挖掘着早已不存在的幻影。

  雪越下越大。

  季雨清慢慢走回"院门"的位置,机械地重复着推门的动作。

  站在空荡荡的山谷中央,黑袍下摆已被积雪浸透。

  月光惨淡地照在这片曾经熟悉到骨子里的土地上,将每一处起伏都抹平成单调的苍白。

  一阵阵刺骨的夜风刮过,所有幻象如烟消散。

  只有雪。

  只有这片将一切过往都掩埋的、无情的雪。

  季雨清的瞳孔微微收缩,灰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没有眼泪。

  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虚空,仿佛要抓住那些正在消散的记忆残影。

  "呵…"

  一声短促的冷笑从喉间挤出,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

  她突然迈步向前,靴底碾过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走路的样子像具被抽走魂魄的傀儡。

  膝盖僵直,脚步虚浮,好几次险些被突出的树根绊倒。

  但归墟强者的肉身本能仍在,每当要摔倒时,脚尖总会下意识点地,激起一小片冰晶稳住身形。

  她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黑袍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轨迹,像是雪地上爬行的蜈蚣。

  后山的镜月湖越来越近。

  这是青山唯一称得上"景致"的地方。

  当年易年常坐在湖边发呆,但更早之前,周信、晋天星,还有她,季雨清,都曾在这里消磨过无数个黄昏。

  湖面不过亩许大小,岸边堆着几块被岁月磨圆了的青石。

  来到湖边,镜月湖依旧,但似乎也变了。

  远处的山峰缺了一块,正是易年描述过的,竹园入口所在的位置。

  "果然…什么都没了…"

  声音轻得刚出口就被风吹散。

  踉跄着走到悬崖边缘,探身望向深渊。寒风从地底呼啸而上,吹得黑袍猎猎作响。

  几缕散落的发丝拍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鞭子。

  季雨清突然并指成剑,点在眉心。

  "开!"

  千山雪寒的秘法全力运转,神识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以她为中心,方圆百丈的空气瞬间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湖畔的枯草被冻得炸裂,发出噼啪的脆响。

  更远处的松林里,几只夜栖的寒鸦来不及飞走就变成了冰雕,从枝头坠下时碎成齑粉。

  冷。

  超出常理的冷。

  湖床的积雪开始泛出诡异的蓝色,岩层在极端低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季雨清的睫毛上挂满霜花,呼出的白气在半空就冻成冰粒簌簌落下。

  她的神识如梳子般梳理过每一寸土地,寻找着可能存在的…

  一丝气息。

  一缕残魂。

  哪怕半点那个人存在过的证明。

  可…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岩层深处没有,空气微粒中没有,连飘落的雪片里都没有。

  这片天地干净得像被某种至高力量彻底洗涤过,所有关于"钟万爻"的痕迹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季雨清的身子晃了晃。

  霜花从她发梢坠落,在雪地上砸出细小的坑洞。

  她缓缓抬头,望向那座残缺的山峰,灰白的嘴唇颤抖着张开——

  "啊————!!"

  一声喊,惊飞了三十里内所有倦鸟。

  黑压压的鸟群从林间腾起,在月下形成一片移动的阴云。

  声浪所过之处,树冠上的积雪轰然滑落,露出

  镜月湖遗址边缘的岩石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几块松动的大石滚落深渊,久久听不到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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