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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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捧黄土覆上坟茔时,西天正烧得惨烈。

  晚霞泼过山脊,滚烫的金红漫过新堆的土丘,将那湿润的深褐染成一种近乎凝固的赭色,像干涸的血。

  风卷着焦土与草木灰烬的涩味,掠过乘风的脸颊。

  缠绕在他脸侧、颈项的幽邃暗纹,如同活物被惊扰,一缕缕蒸腾、剥离,在暮色里散作无形烟霭。

  风穿过他散落的鬓发,也拂过坟前那方冷硬的石碑。

  石碑是山中青石所斫,棱角粗粝,却刻着最方正的字痕——“三国,杜氏之墓”。

  五个字,深凹进去,沉默地楔在石肉里。

  是给后人看的?

  还是给这冷漠的天地一个交代?

  乘风不知道。

  他立着,影子被夕阳拉长,斜斜地投在坟头新土上,仿佛是一个沉默的守墓人。

  喉头动了动,终究无言。

  暮色渐深,他俯身,对着那抔黄土,深深一躬。

  脊梁弯折的弧度,沉重如负山岳。

  起身时,眸底只剩一片干涸的寒潭。

  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骊山老母宫。

  他要向貂蝉讨个说法,要让她为杜秀娘之死付出代价。

  老母宫是个神圣庄严的地方,他没有跃迁瞬移,只是牵了朵白云向骊山飞来。

  下方山河蜿蜒如青黛色的旧伤疤,风声在耳际呼啸拉扯,将他胸腔里翻搅的沉痛一丝丝抽离、吹散,只留下冰冷的硬核。

  山势渐高,松涛声浪层层叠叠涌来。

  骊山老母宫,便深藏在这片翻涌的翠色与雾霭之后。

  琉璃瓦顶在稀薄的日光下偶尔一闪,像沉在碧海深处的鳞。

  宫门无声。

  乘风按下云头,足尖踏上冰凉的、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清冽,混合着山间水汽与一种极其幽邃、几乎沉淀了千年的木质暗香,缓缓渗入肺腑。

  大殿空旷得令人心悸。

  巨大的梁柱是整根整根的沉香木,深褐的木纹里流淌着淡金色的髓线,光洁如镜,不惹尘埃。

  中央三足兽面青铜炉里,三线青烟笔直上升,在殿顶深幽的藻井下才袅袅散开,无声地缠绕、消融。

  正中的莲台上,骊山老母的塑像端坐,凤目微垂,玉面含着一丝亘古不变的悲悯。

  乘风站定,眉峰不易察觉地蹙起。

  这清净庄严,比上次仓惶被逐时更甚。

  空,太空了。

  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嗅不到。

  上次那个杵在殿角、目光锐利的钟无艳呢?

  人去殿空,唯余神像的注视与袅袅香烟。

  心底那根名为“貂蝉”的毒刺,被这死寂扎得更深一分。

  就在这时,一缕彩光,斜斜地从洞开的殿门外透了进来。

  光里,一只彩蝶翩跹而入。

  蝶翼轻薄如无物,色彩却浓烈得如同揉碎了云霞与虹霓,在半空中拖曳出流动的光影轨迹。

  它轻盈地旋舞,驱散了殿内凝滞的檀香气息,带来一丝山野间鲜活的草木清气。

  蝶翅扇动,在乘风身前轻盈地绕飞一周,翅尖几乎要拂过他的衣襟,带着某种无声的探询。

  然后,它落在那冰凉如水的青砖地面上。

  光芒无声地膨胀、流淌,轮廓在光晕中扭曲、塑形。

  光散尽时,原地亭亭立着一位绝色女子。

  彩云般的流裳裹着窈窕身姿,眉眼灵动似初春解冻的溪水。

  其鬓边一枚碧玉雕琢的蝶簪,如同定住满身流霞的一点翠色。

  她周身笼着一股山涧清泉般的灵透仙韵,不染尘埃。

  “你是哪位?”

  她的声音响起,清越得像玉磬敲击冰面,打破了殿内沉重的寂静,“来骊山所为何事?”

  乘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深处却似冰层下的暗流。

  “南海宋卫,宋乘风,前来找貂蝉。”

  女子那双灵动的眸子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如同蝶翅被风吹拂的轻颤。

  她轻轻摇头,流云般的袖口随之微动:“貂蝉姐有事外出,不在宫里。”

  语气温软,却带着山石般的笃定。

  乘风眼中的光,沉了一下。

  不是怒焰,而是某种东西骤然凝固、坠落的死寂。

  他站在那里,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跟着凝滞了几分。

  “她不在?”声音依旧不高,却像冰棱刮过石面。

  “嗯!”

  女子应了一声,目光里那点初时的好奇悄然隐去,换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貂蝉姐没交代谁会来。”

  乘风吸了一口气,像在压下某种汹涌的暗流:“她做什么去了?”

  “不知。”女子摇头,彩裳流溢着柔和的光泽。

  一问三不知。

  乘风眉间的刻痕深了一分:“老母呢?可在宫中?”

  “她老人家也不在。”

  女子似乎察觉到他平静表象下绷紧的弦,声音放得柔和些许,“若有要事,可告知于我,我替你转达老母。”

  乘风抬起眼,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眼底有细微的光影飞快掠过,如同蝶翼下转瞬即逝的虹彩。

  她沉吟了一下,轻轻启唇,吐出三个字,“祝英台。”

  她的声音很轻,神色如风过无痕。

  殿内一时寂静了下来。

  烛火在殿内摇曳着,在她娇美的脸上映出细碎的光影。

  她站得如一棵临风而立的幽兰,不卑不亢,不言喜怒。

  到底是故事还是历史,乘风有些恍惚,没想到化蝶后的祝英台,真的被骊山老母给收留了下来。

  那本是一个传说中的凄美故事,埋着千年旧事的哀婉与执着。

  如今,她却以如此清灵的姿态,立于殿中。

  正惊讶之际,祝英台手指轻轻绞着袖边的云纹,语气温婉,却带着一丝逐客之意。

  “既然貂蝉姐不在,你若无事,还是早些下山吧。老母不在,我也不好擅作主张待客。”

  没见到貂蝉,乘风哪肯轻易离去?

  可她那逐客之意已明,如殿角轻摇的烛影,虽柔却不容错辨。

  乘风本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此刻却像被山风卷住的衣角,进退都显得滞涩。

  眼角余光扫过她鬓边的碧色蝶簪,那蝶翅上的流光,恍惚还是千百年前飞过墓冢的那抹凄艳。

  心里头那点因被逐离而生出的恼怒,刚要冒头,就被按了下去。

  她是谁?那是在千百年传说里化蝶的魂,是世人捧在心上的痴与烈。

  多少人对着戏文里的她落泪,多少笔墨为她写尽了缠绵。

  真要与她沉了脸,世人岂不会一口一个唾沫星子将自己咒死。

  “这……”

  乘风的喉结滚了滚,想说“再等片刻”,又觉唐突。

  脚钉在原地,那点进退两难的滞涩,竟化作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撞破了殿内的沉寂。

  “我只是想问问你,梁山伯与马文才,哪个更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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