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绝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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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顺着宫墙的朱漆剥落处蜿蜒而下,好似一道道哭泣的泪痕。

  那些暗红色的水痕在青灰色的砖面上洇开,宛如陈年的血迹,在沉沉夜色里透着说不出的冷意。

  夏风裹着雨丝斜斜地打在墙头上,打落几片枯润的梧桐叶,旋即便被雨势拍落在地,溅起细碎的水花。

  踏入长长的甬道,王清晨总感觉有种难以掩盖的心惊肉跳。

  平日大朝会他也常走,却没现在这般心惊肉跳。

  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宫灯昏黄的光晕,每一步踩下去都能听见“咕叽”的水声,像是踩在某种活物滑腻的皮肤上。

  好像黑夜加重了皇宫的滤镜一般。

  他拢了拢官袍下摆,不至于让他被脚尖踢起的雨水溅得过于湿润。

  身处小黄门的伞盖之下,四周实在太过安静。

  平日里巡逻禁军甲叶摩擦的脆响、远处宫殿传来的钟磬声、甚至是宫人们低低的笑语,此刻都被浓稠的夜色滤得干干净净。

  只有这无边无际的寂静,像一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慢慢收紧,勒得人喘不过气。

  除了小黄门急促踱步的脚步声,就是雨拍宫墙的声音。

  那声音时而急促如鼓点,敲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时而又缠绵如私语,顺着飞檐斗拱的弧度缓缓流淌。

  王清晨数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数到第七十三步时,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殿下还没休息吗?”

  王清晨感觉总要说些什么身子才能暖和一些,这皇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其实他此时来的时机并不恰当,宫门已经落锁,他此时敲响宫禁,未免有擅闯宫禁之嫌。

  不过他还是执拗地敲响了宫禁大门,如今他代掌工部职权,自然是有资格叫开宫门的。

  也幸好如今是梁朝监国,要不然恐怕要多费一番口舌,当然,这也要梁朝愿意给他开才是。

  王清晨其实并不愿意做出逾越规矩的事情,上次还是让自家小妹给梁朝递话,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在深夜惊扰。

  而这次的事,实在也拖不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须冒这个险。

  “王大人,太子殿下这几日都忙到很晚。”小黄门撑着油纸伞身子微微躬着,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手中的伞是上好的桐油布做的,边缘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他神后溅起一连串的碎星。

  “听闻大人有急报,已命人备了热茶。”

  或许是感受到了王清晨释放的善意,小黄门自觉补充了一句,毕竟若是能获得这位大人的青眼,说不得在宫内也能好过一些。

  王清晨点点头,心中的紧张也缓和许多。

  望着远处宫殿群的剪影,飞檐翘角在夜空中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雨丝落在脸上,带着沁骨的凉意,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跟随内侍穿过数道宫门,每过一道门,都能听见侍卫拉动门闩的沉重声响,伴随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守宫的禁军们身披重甲,站在雨里纹丝不动,雨水顺着他们的头盔滴落,在下巴上挂成细细的水线,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打量着深夜穿行的一行人。

  远处,紫微宫的灯火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

  那团昏黄的光晕穿透密密的雨丝,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在沉沉夜色里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越靠近宫殿,空气中就渐渐弥漫开淡淡的松烟墨香,混杂着茶水的清苦气,王清晨再熟悉不过。

  殿内,梁朝此时正伏案疾书,桌案前的文书比王清晨的多得多。

  堆积如山的奏折几乎要将他半个身子淹没,朱红色的批阅在白纸上格外醒目。

  他右手握着一支紫毫笔,左手按着纸页,手腕悬起,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留下一行行遒劲有力的字迹。

  烛光映照下,他那张年轻的面庞显得格外坚毅。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挺直的鼻梁缓缓滑落。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偶尔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一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文书。

  大朔这几个帝王都是勤勉性子。

  先帝在位时,便是工作狂,如今的景佑帝亦是如此,没想到梁朝更是青出于蓝。

  不过,这工作只会越做越多,王清晨却是深有体会。

  这半个月忙于江南梅雨,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白日里处理繁杂的公务,夜晚还要挑灯研究图纸,有时候趴在案几上一睁眼,天就亮了。

  可即便如此,堆积的文书还是不见减少,仿佛永远都处理不完。

  “溪言?这么晚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听到脚步声,梁朝猛地抬起头,直接起身相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探询。

  毕竟,上次王清晨主动找他,就碰到了世家谋逆,那次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他放下手中的笔,指节因为长时间握笔而有些僵硬,下意识地活动了几下。

  烛光在他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让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深邃。

  而这次又会是什么事?

  梁朝的目光落在王清晨手中紧紧攥着的文书上,那纸张边缘已经被雨水打湿,微微有些发皱。

  而王清晨这么晚找来肯定不会是小事。

  他说不好是紧张还是期待,紧张的是怕又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期待的是或许能借此机会,彻底解决一些问题。

  “拜见太子殿下”

  “你我之间还拘泥于此?先坐,上茶!”

  他示意王清晨坐下,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却没有立刻追问,只是静静地等着。

  小黄门此时却是识趣地缓缓退下。

  随即有内侍进来将手中的茶盘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然后躬着身子,倒退着走到门口,轻轻拉开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将外面的风雨和殿内的静谧彻底隔开。

  “殿下!这是水部关于黄河堤坝的最新详情呈禀,臣不得不连夜入宫!“王清晨将文书呈上严肃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这事情一日也耽误不得。

  梁朝眉头一皱,心中却是放下心来。

  至少不是什么宫廷政变之类的事情,只要是关乎民生的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

  不过当他接过文书时,指尖触到潮湿的纸张,心头还是难免一沉。

  随着目光在纸页上快速移动,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原本带着些许倦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微微收缩,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手指划过“堤坝腐朽”“随时可能溃堤”等字眼,指腹因为用力而将纸页捏出深深的褶皱。

  “岂有此理!”梁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却依旧站着,目光死死地盯着文书上的内容,仿佛要将那些字看穿一般。

  “郑县、原武、阳武三处堤坝竟已腐朽至此?”梁朝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那是连日操劳留下的痕迹。

  这三处堤坝离京师不远,往年也多有加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记得,这几处不是拨了专款加固吗?“梁朝这几日在防汛上下的心思着实不少。

  他几乎翻阅了所有关于黄河水患的卷宗。

  至少在勤勉这一块他是绝对合格的。

  “回殿下,款项有没有拨下去臣不知道,但是这几处堤坝肯定已经不堪重负了,工部段柳郎中亲自查验,今夏恐有溃堤之危“王清晨说道。

  段柳梁朝自然认识,他的话绝不会有错。

  梁朝猛地合上文书,“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他死死地攥着文书,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页里,仿佛要将这上面的文字捏碎一般。

  望着漆黑的雨夜沉默片刻,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狂风裹挟着暴雨抽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一道闪电划过,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宫殿,也照亮了他眼神中冷冽的寒光,那里面翻涌着愤怒、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

  对于王清晨的话他自然是深信不疑的,所以他才如此愤怒。

  他气的不是堤坝出了问题,而是那些中饱私囊的蛀虫,是那些视百姓生命如草芥的贪官污吏。

  “来人!“梁朝突然转身,声音如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刻传旨,六部尚书、右相、大理寺卿全部入宫议事!再派禁军快马前往郑县、原武、阳武核查河堤详情!”

  他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怒火。

  “是”内侍领命而去,脚步声在雨声中渐行渐远,不管怎样,程序还是要走的。

  王清晨看着内侍匆忙的背影,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至少,事情已经开始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了。

  “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补救?”若此事为真,现在找好补救之法才是关键。

  问责杀头什么时候都能杀。

  梁朝的声音缓和了些许,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知道,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救人才是重中之重。

  “臣与段郎中商议,当务之急应用水泥对这几处坝体进行修复。虽不是长久之计,但勉强能撑过这个汛期。“王清晨说道。

  水泥是今年工部才研制成功的新东西,坚硬耐用,防水性能极好,用来修补堤坝再合适不过。

  “水泥制作极其简单,即便从京师调派应该也来得及。”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

  工部的水泥窑这些时日已经日夜不停地烧制了一个多月,库存足够应对这几处堤坝的修补。

  “劳工呢?”梁朝问道,目光紧紧盯着王清晨,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到答案。

  修补堤坝需要大量的人力,这可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问题。

  “劳工可征发沿河百姓,如今夏粮已收,只要给足钱粮……“王清晨犹豫了一下,毕竟这个时代,百姓就是免费牛马。

  征发徭役向来是不给报酬的,甚至连饭食都要自备,他提出给足钱粮,已经是破了先例。

  换作好点的地方,徭役还会管两餐饭食,不过许多地方都是百姓自己备粮。

  他见过太多因为徭役而家破人亡的例子,那些百姓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工地上日夜劳作,却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稍有不慎还要遭受打骂。

  他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所需银两无须担心……“梁朝斩钉截铁地说,打断了王清晨的犹豫。

  他知道王清晨的顾虑,但在人命面前,银两又算得了什么?

  “户部若敢推诿,本宫亲自去查他们的账!”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眼神凌厉如刀。

  户部向来抠门,尤其是高辅担任尚书以来,更是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但这次,他绝不会让任何人阻碍防汛大计。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浑身湿透地跑进来,铠甲上的水珠顺着甲片滚落,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水。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喘息:“启禀殿下,大理寺寺卿戴胄大人到了!”

  “宣他进来!”梁朝沉声道,目光转向门口。

  戴胄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由他来查办这起贪腐案,再合适不过。

  梁朝点点头,转向王清晨:“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今夜怕是要熬到很晚了。”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到王清晨面前。

  茶水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年轻的脸庞,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两人的目光同时穿过雨幕,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雨还在下,仿佛没有尽头,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两个人的心。

  “这场雨若再下三日,黄河必涨,我们得加快了,郑县的核查估计明早就能到,届时孤绝不姑息”梁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

  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着下游几十万百姓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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