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焰烧到老坛根儿

最新网址:http://www.bixia5.cc
  那青焰烧得不急不躁,却像一根烧进心口的引线。

  我掌心里的灰蝶还在颤,翅尖微光映着夜色,像一缕不肯散去的执念。

  它不动,我也不动。

  指尖那阵发烫越来越清晰,顺着血脉一路爬升,竟与腕间那道自小便有的旧疤隐隐共振——那里曾有一块绣片贴了十年,据说是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上面只绣了半句命理谶言:“青不熄,魂不归。”

  原来不是谶言,是坐标。

  范景轩的手仍环在我腰后,察觉我指尖微抖,声音压得极低:“是不是……你娘留下的残绣,在示警?”

  我摇头,嗓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不是警,是召。”

  抬眸望向西南方向,青焰静静燃烧,没有风助,却稳如灯芯。

  它不在求灭,而在等人。

  “那分坛底下,还钉着没被听见的‘想活着’。”我说。

  他沉默片刻,眉峰微拢:“你想去?”

  “不是想,是必须。”我转过身,直视他眼底深处那片沉沉暗色,“你说过,轮班守夜,不分你我。那轮班赴险,也该算上我。”

  他眸光一紧,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有千言万语被强行压下。

  他知道拦不住我——从来都拦不住。

  从我在冷宫用银针逼他喝下第一碗药开始,从我撕了他亲手写的废妃诏书开始,从我当着满朝文武说出“陛下也会说谎”开始……我就没打算退。

  可他仍低声道:“你刚稳住皇脉,再涉险——”

  “皇脉之所以稳,是因为有人终于听见了。”我截住他的话,指尖轻轻抚过他唇线,“若西南那团青焰熄了,却再无人去听,那我治好的不过是一具空壳江山。”

  他盯着我,良久,忽然伸手将我拉近,在我额前落下一吻。

  轻如羽,重如誓。

  “早去,早回。”他说,“我等你回来,改口叫你一声……江灵犀。”

  我没应,只笑了笑。

  有些话,要等我活着回来再说。

  第二日清晨,我便召来小满,命她调阅《天下坛录》。

  这是前朝遗留的祭祀总志,记录各地命坛兴废,本是冷门典籍,如今却成了唯一线索。

  小满翻至西南卷时,手指一顿:“主子,这分坛建于永元七年,正值百年大饥。当时天不下雨,田尽枯,百姓易子而食。朝廷无力赈灾,便有术士献策——以童女代祭,换三日甘霖。”

  我听着,心口发闷。

  “据说……选了七名八岁女童,披红戴彩,送入坛中活焚。当夜雷雨大作,三日不停。百姓说是神迹,立碑称‘言命坛’,说从此风调雨顺,皆因有童女替天承命。”

  “可真相呢?”我问。

  小满声音压低:“坊间传言,青焰起,饿鬼哭。每逢月晦,荒野能听见孩子哭声,说是那些魂魄不肯散,因她们根本不是自愿献祭——是被换上去的。”

  我闭了闭眼。

  果然。

  当晚,我独自回到共语堂。

  那是我建在宫外的信馆,专收天下孤魂野鬼般无处诉说的苦楚。

  每一封信,都是一个“我想活着”的呐喊。

  我在最底层抽出一封泛黄旧信,火漆已碎,字迹歪斜:

  “我爹是当年主持代祭的县令。他临死前说,坛底埋的不是祭品,是替名册——三百个孩子,名字全被换成了死囚。真正的童女,一个都没烧,可名册上写的,全是她们。”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发颤。

  三百个名字,被抹去,被替换,被当成不存在的人。

  这不是祭祀,是系统性的抹杀。用一场“神迹”,掩盖一场罪行。

  我将信纸覆于陶片之上,点火焚之。

  灰烬腾空而起,竟在半空中凝成一行字,如血如誓:

  “这次,我们一个一个把名字找回来。”

  风穿堂过,灰字不散,仿佛千万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我。

  三日后,我启程南下。

  范景轩没再阻拦,只派了四名暗卫随行,全是哑人,刀藏袖中,命交于我。

  他还送来一件玄色斗篷,内衬绣满避邪符纹,是他亲自从太庙求来的平安经文。

  我披上它,踏上马车时,回头望了一眼皇宫。

  高墙深院,已不再是困我的牢笼。

  而是我出发的起点。

  一路南行,山势渐险,民风愈闭。

  越近西南,百姓神色越惶然。

  问起言命分坛,人人变色,避而不谈,只低语一句:“夜夜听见孩子哭。”

  终于,在第七日黄昏,我们抵达小镇。

  荒草掩道,断碑横斜,鸡犬无声。

  整座镇子像被时间遗弃,唯有远处一座孤坛矗立山脊,坛心一点青焰,幽幽不灭,如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我掀开车帘,静静望着它。

  风起,掌心那只灰蝶终于振翅,却未离去,只绕坛三圈,缓缓落地,停在一道裂开的石阶前。

  我缓缓下车,脚步沉稳。

  不做法事,不点香烛,不念咒语。

  我只是站在坛前,望着那团青焰,轻声说:

  “我来了。”我来了。

  风掠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无数细小的哭诉在低语。

  那团青焰在我面前忽然一颤,仿佛听见了什么久违的召唤,火苗陡然拔高三分,却不灼热,反而透出一股阴冷的执念。

  我没有后退。

  脚下的土地干裂如龟背,踩上去时竟有种奇异的回响——像是地底有心跳。

  我从袖中取出那枚随身携带的陶片,边缘已被我摩挲得温润,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这些年从共语堂收来的“我想活着”。

  指尖微动,共感针自腕间滑出,银光一闪,轻轻刺破掌心。

  血珠滚落,沾上陶片,瞬间被吸收,仿佛它本就渴了百年。

  “我不是来镇你们的。”我低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声,落入这片死寂的天地,“我是来问你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话音落下的刹那,青焰轰然暴涨!

  一道幽蓝火柱冲天而起,直插昏沉夜空,映得整座山脊如鬼域般明灭不定。

  紧接着,地面开始震颤,裂纹自坛基四散蔓延,三百道细如发丝的光痕自地底浮出,如同被唤醒的血脉,缠绕着石坛一圈又一圈,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正在松动。

  “布阵。”我沉声下令。

  十八名共医使自暗处现身,皆是我从各地召集的孤女遗孤,她们曾是命祭体系下的幸存者,如今却成了执灯人。

  她们围坛盘坐,手握我赐予的陶片,闭目凝神。

  我立于中央,将陶片贴于心口,以血为引,以念为桥,缓缓启唇:

  “我们听见你了。”

  第一声落下,光痕微亮。

  第二声响起,青焰轻摇,似有呜咽。

  第三夜,当月轮行至中天,最粗的一道光痕猛然上冲,直贯夜穹!

  紧接着,虚空中浮现出一道小小身影——

  七岁女童,满脸煤灰,衣衫褴褛,赤脚站在浮光之上,眼神空洞却执拗地望着我。

  她不开口。

  只是缓缓蹲下,用指尖在地上划字。

  尘土翻起,字迹清晰——

  “阿禾,七岁,饿得走不动了。”

  我的心猛地一缩。

  那一瞬间,我不是江灵犀,不是什么医妃,不是穿书者,也不是系统携带者。

  我只是个看见孩子受苦的女人。

  我跪了下去,与她平视,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一场梦:“阿禾,你想活吗?”

  她猛地抬头,眼中骤然迸出光来,狠狠点头,泪水滚落,却未滴下,而是化作一缕青烟,被风卷入青焰之中。

  我解开衣襟,将陶片贴于心口,正对心脏跳动的位置:“那你先住这儿,我带你回家。”

  话音刚落,共感针自行游走于经脉之间,引动心火与魂息交融。

  我咬牙忍住那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这是“共感疗心法”的代价:以己身为容器,暂栖残魂。

  青焰随之缓和,由暴烈转为温柔,如一盏守夜长灯,静静燃烧。

  那一夜,我未曾合眼。

  天将明时,大地忽然剧烈震动,整座言命分坛的地基轰然下陷,碎石滚落,尘烟四起。

  待烟尘散去,一口锈迹斑斑的铁箱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深埋百年,却未腐朽。

  我走上前,拂去尘土,亲手打开。

  三百枚木牌,整齐排列,每一块都刻着一个名字——

  林小娥,七岁。

  陈阿满,六岁半。

  吴招娣,七岁。

  没有“祭品”,没有“代天承命”,只有三百个真实存在过、却被历史抹去的孩子。

  我捧起箱子,一步步走向村口。

  晨光微露,镇民们战战兢兢地聚拢过来,远远观望。

  我站在断碑之上,高声念出第一个名字。

  “林小娥。”

  风停了一瞬。

  “陈阿满。”

  有人低声重复。

  “吴招娣。”

  一个老妇忽然跪下,嚎啕大哭:“那是我妹妹!她没死!她们都说她烧了,可她只是走丢了啊!”

  我继续念。

  第一百零七个名字出口时,天空忽然阴沉,细雨无声落下,沾湿了木牌,却未模糊字迹。

  雨中,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我们记住了!”有人哭喊,“我们不让他们白死!”

  我闭了闭眼,雨水混着热泪滑落。

  合上箱盖的刹那,一声轻响。

  箱底暗格弹出,一张泛黄纸条静静躺在其中。

  我拿起它,指尖触到的瞬间,浑身一凛——

  纸条是热的。

  不是余温,不是阳光晒过的暖意,而是像刚从活人掌心递出一般,带着脉搏般的温热。

  我翻过纸条,背面空白无字。

  可这铁箱,分明已埋百年。

  我缓缓攥紧纸条,指节发白。

  远处,青焰仍在燃烧,微弱却执拗。

  而我掌心的灰蝶,不知何时已悄然飞回,轻轻落在纸条一角,翅尖轻颤,仿佛也在感知那不该存在的温度。

  我将纸条小心封入药囊,针尖轻触其上——

  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气息渗出。

  活人精血。
  http://www.bixia5.cc/book/21628/45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bixia5.cc。笔下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bixia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