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不喜欢

　　“那你有多喜欢小姑？”

　　我蹲下来，把围巾往他露在外面的小下巴底下掖了掖。雪粒子被风卷着打在脸上，像细碎的冰针。

　　“嗯……”

　　杉宝把冻红的小手缩进羽绒服袖口，只露出五根短短的指头肚，他认真地掰了掰，像在数一件很大很大的东西。

　　“杉宝也不知道。”他抬头，睫毛上沾着一粒雪，“就像喜欢妈妈那样喜欢，也像喜欢姑姑那样喜欢。”

　　说完，他把脸埋进我膝头，声音闷在呢料里，“她们都在杉宝心里，住得满满的。”

　　我心脏被轻轻拧了一下。

　　“那杉宝喜欢干爸爸吗？”

　　话说得尽量轻，却还是吹散了一小团白雾。

　　“不喜欢。”

　　他几乎在我尾音还没落地就答出来，干脆得像雪地里折断的枯枝。

　　我愣住，手指蹭过他的帽檐，“为什么？”

　　杉宝垂下眼，盯着自己吐出来的白气，那团白气颤了颤，散了。

　　“因为干爸爸心里没有杉宝。”

　　他用袖口抹了一把鼻子，声音还是平的，却像冰面下的暗流。

　　“干爸爸把杉宝关在房子里面一天，和小姑玩开心之后生病了打完针才回来。”

　　我喉咙发紧。

　　我明明跟小家伙解释过，我以为他听懂了我的“对不起”。

　　“杉宝，干爹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嘛，你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我伸手想碰他的指尖，他往后缩了半步，雪地靴吱嘎一声。

　　“杉宝没有生气。”

　　他摇头，帽尖的小毛球跟着晃，“杉宝只是不喜欢干爸爸。”

　　顿了顿，补上一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为什么。”

　　风把远处商铺的灯笼吹得转了个圈，红光在雪地里晃，像一摊不肯凝固的血。

　　我张了张口，呼出的雾气挡在面前，一时竟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我也可以叫杉宝画画，陪杉宝堆雪人，带你坐旋转木马呀——”

　　我数着，声音被自己逼得越来越急，“为什么杉宝不喜欢我？”

　　杉宝低头，用靴尖在雪地上划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像划开一条看不见的河。

　　他踢了踢雪粉，细小的颗粒扬起来，落在我们中间。

　　“干爸爸心里要是真有杉宝，那天就不会把杉宝关在家里。”

　　说完，他抬头看我，眼睛又黑又亮，像两口深井，映着我缩小的影子。

　　我僵在原地，雪落进领口，化成一条冰冷的线。

　　“学长，我回来了。”

　　李若涵喘得肩头发颤，羽绒服领口随着呼吸一鼓一鼓。她右手拎着的纸袋被雪打湿了一角，深一块浅一块，像来不及融化的云。

　　小家伙原本蹲在雪地里抠冰渣，听见声音，猛地抬头，眼睛比雪面还亮。

　　“小姑！”

　　他像颗小炮弹冲过去，两条胳膊环住李若涵的膝盖，绒毛帽顶在她大腿上蹭出沙沙声。

　　“小姑，陪我玩。”

　　声音糯得发黏，尾音拖得老长，像要把整片雪都融化。

　　李若涵把袋子换到左手，右手揉了揉他冰凉的耳垂。

　　“小宝乖，小姑有话跟你干爸爸说，先自己去玩吧。”

　　她语速放得很慢，带着轻哄的笑意，却掩不住跑调后的微喘。

　　小家伙抬头盯了她两秒，确认“待会儿”是真的待会儿，不是大人常用的敷衍，这才松开手，蹦蹦跳跳回到刚才的雪窝，继续把冰渣拍成碎银。

　　李若涵目送他跑远，才转身。雪光映在她脸上，额前的碎发被汗黏成弯弯曲曲的逗号。

　　她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纸袋边缘被她攥得发皱。

　　“学长，这是我送给你的球鞋。”

　　话说得很快，像怕中途被自己截胡，耳尖却先一步红得透明。

　　我看了一眼袋子，鞋盒的棱角把纸袋撑出方正的轮廓。

　　“我都已经不踢球了，你还送我球鞋干什么，还有这双球鞋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雪粒被风卷着砸在鞋盒表面，发出细碎的哒哒声，像替我补充拒绝的节拍。

　　李若涵抿了抿唇，忽然伸手，一把拉住我垂在身侧的右手。

　　掌心相贴，她指尖的凉意渗进来，带着一路小跑后的潮汗。

　　下一秒，她像被烫到似的，力道一松，只勾住我的小拇指——

　　细细的、近乎怯懦的一扣，却固执地不肯放。

　　“你就收下吧，学长，虽然你不踢球了，但是我买都买了，而且我也不认识其他的喜欢踢球的人了，你就收下了吧。”

　　李若涵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压抑住了一般，但在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却又突然轻轻地扬了起来，就像雪地里突然裂开了一条细小的、冒着热气的缝隙一样，让人不禁为之一颤。

　　我看着她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仿佛是被她那不自知的撒娇给触动了。于是，我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自己的右手，却发现李若涵似乎也有些愣住了，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

　　不过，仅仅只是片刻的愣神之后，李若涵便迅速地回过神来，她也紧跟着收回了自己的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定了定神，然后伸出手去，接过了她举在我面前的那个袋子，说道：“这双鞋我就收下了，不过以后你可别再送我东西了啊。你自己挣钱也不容易，还是多犒劳犒劳自己吧。”

　　李若涵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笑着回答道：“知道啦，谢谢学长的关心哦。”说完，她便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杉宝的身边。

　　看着他们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突然觉得有些失落。我本来是想跟着他们一起去逛逛的，可是一想到小家伙之前说的那些话，我便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收了李若涵这么贵重的礼物，不给她回礼，总觉得自己欠了她一个人情。

　　所以我一个人去别处逛了逛。

　　李若涵送我的是一双足球鞋，我觉得我也应该送她一双鞋，可我也不知道她的脚有多大，穿多大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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