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用尽了最后一次力气，最后一口气。

　　距离爬上断崖只差半条手臂的距离了。

　　但这半条手臂的距离，却像是无法跨越的长城一般。苏信牙齿都快咬碎，一双眸子眼白处都已充满猩红的鲜血。

　　但就是怎么都跨越不过去。

　　赵敏此刻心中后悔万分，后悔带百损道人与手下围剿苏信。她抽泣道：“把我扔下去吧，你就能爬上去了。”

　　然而此时。

　　苏信已经恍惚到连赵敏在他耳边说什么都听不清楚，隐隐的只知道她在说话。

　　苏信心里清楚。

　　自己已经彻底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彻底到达极限了。

　　这断崖怕是爬不上去了。

　　若是掉下去，重新坠入这鱼愁江中。

　　他们两人绝无半分活路。

　　苏信本就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临死之际，心中自然也就怀着一份善念。

　　再加上他本就喜欢赵敏。

　　自然也对赵敏多了一份怜悯。

　　心想到能活一个是一个，自己上不去了，说不定赵敏能上去。

　　他解开赵敏身上的柔丝索，沙哑着声音与赵敏道：“你快爬，我快坚持不住了。你现在踩着我的背，应该还有点力气，快踩着我的背爬上去。”

　　赵敏听苏信如此说。

　　已然泣不成声，她见苏新临死前，要把唯一活命的机会让给自己，足以见他对自己的情谊。

　　心里又开心又痛苦万分。

　　但她并没像先前的李莫愁那般，非要跟苏信一起死。

　　赵敏强忍着心里的情绪，擦干眼泪。

　　此刻分秒必争，若是犹豫。

　　说不定下一秒两人就会一同栽进鱼愁江里，做一对死命鸳鸯。

　　赵敏发了狠，拔出腰间的碧血照丹青。

　　短剑锋利无比，吹毛立断，她咬着刀柄，顺着苏信的肩膀踩上他的背，往上一跃，整个人半边身体便爬到了断崖之上。

　　赵敏虽只有三脚猫的功夫。

　　但体力并非普通人能比。

　　她当即用碧血照丹青将自己穿的宽大常服袖子钉在悬崖边上，做完这些，眼见苏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一松就要坠入鱼愁江。

　　千钧一发之际。

　　赵敏双腿勾住他的身子。

　　纤细的腰肢绷紧后一弹，跟荡秋千一样，将彻底脱离支撑的苏信给甩到了悬崖之上，连带着自己也一同飞到了悬崖上方。

　　使完这一招后。

　　赵敏也虚弱万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却满是喜悦与庆幸。

　　没从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学过武艺。

　　赵敏兴奋地向苏信喊道：“苏蛮子，我活下来了！本郡主又救了你，你要怎么感谢我？”

　　苏信却没有回答她。

　　赵敏回头望去，只见躺在不远处的苏信，已然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顾不得休息了，赵敏拔出碧血照丹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两三步来到苏信边上，拍了拍他的脸蛋子：“苏蛮子！苏蛮子！”

　　可苏信依旧没有半点回应。

　　赵敏继续伸手摸向他的手腕，却发现此时的苏信已经没有半分脉搏了，赵敏脸上褪去血色，又赶忙去试苏信的鼻息。

　　发现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

　　只不过这微弱的呼吸也如风中残烛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消散。

　　先前赵敏身为蒙古郡主。

　　自然有灵丹妙药护体，但那颗用来救命的丹药，已然给苏信喂下了，此次出来得匆忙，又要安排打造铁船，身边还有百损道人和火工头陀的两位高手跟着。

　　赵敏也就没重新带丹药来。

　　眼见苏信就要不行了，赵敏强自镇定下来。

　　自己身上没有丹药。

　　她便忙着往苏信的衣服上摸索，心想：“这苏蛮子是昆仑派掌门，在江湖上大小也算个人物，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身上一定有保命的丹药。”

　　一番摸索后。

　　果然从苏信腰间找到两只荷包。

　　一只白色的荷包，还有一只绣着繁花的荷包。其中白色荷包上绣着“玉”字，另一只繁花荷包绣着“移花宫”三字。

　　这些天来。

　　赵敏已将苏信身边的女人查了个底朝天，一看便知：绣“玉”字的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玉娘子的，绣“移花宫”的则属于移花宫的邀月。

　　来不及多想。

　　赵敏匆忙打开两只荷包，见里面都放着几颗丹药，打开后便有阵阵药香传来。

　　她虽不通药理。

　　但想着这两个女子与苏信关系非凡，尤其是移花宫的邀月，姓苏的死都要去救她。

　　这两人定然不会用毒药害他。

　　赵敏便从两个荷包中各取出一红一青两枚丹药，喂给了苏信。

　　服下丹药后。

　　苏信的面色先是一白，再是一青，而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连着耳朵、鼻子都在流血。赵敏吓得小手一抖。

　　两只荷包都掉落在地。

　　她赶忙扑上去抱住苏信，哭喊着：“苏蛮子，你别死啊！你还好吗？”

　　喊着喊着。

　　赵敏发现苏信原本微弱的呼吸，在吐完那口淤血后，竟像添了油的灯火一般，稍微凝实了些许，原本如泡过水的尸体般惨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一点光彩。

　　赵敏见状，再去摸苏信的手腕。

　　只见那刚刚已经彻底消失的脉搏，此刻又有了些许跳动，这条命暂时是死不了了。

　　赵敏终于松了口气。

　　将刚才掉到地上的两个荷包捡了起来。

　　原本她已对玉娘子和邀月恨极。

　　但此刻全凭这两个荷包救了苏信的性命，她对这两人的恨意也淡了几分，将荷包叠在一起，重新塞回苏信腰间，她道：“苏蛮子，又本郡主在你死不了，我这就找人救你。”

　　赵敏便要抱起苏信从这片断崖下山。

　　可她身材娇小，虽勉强比邀月高些，但也有限。

　　而苏信在一身顶尖外功加持下。

　　不说五大三粗，也是人高马大。

　　躯体犹如山石般沉重。赵敏背起他还没走两步，便被压得双膝一软，趴倒在地上，白嫩嫩的手掌蹭掉了一块皮肉，流出鲜血。

　　她急忙查看苏信是否安好。

　　见没摔到他，赵敏才嗔道：“可恶的苏蛮子，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太重了！这般扛着他下山，怕是我先累死在这里了，得想个法子才是。”

　　赵敏往四周打量。

　　见这临江的断崖位于一山峰边缘，前面有一片郁郁葱葱的野竹林，长势极好。

　　她顿时有了主意，带着碧血照丹青对苏信道：“苏蛮子，你且在这等我一会。”

　　拿着碧血照丹青跑到竹林。

　　凭借短剑的锋利，赵敏三下五除二砍了十多节竹子，又从自己宽大的衣裙上割开几道布条。

　　没费多少功夫。

　　扎出一个简易的木筏子。

　　赵敏拖着木筏子来到苏信身边，将他一个翻身滚到了竹筏上，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这样，待会我拖着你走，能快些。”

　　喘匀气后。

　　她抓住木筏上的绳子，拖着载着苏信的木筏往下走。这虽比背着轻松些许，却依旧沉重。

　　细长的绳子勒在肩头。

　　才拉了没多远，肩头便被勒到火辣辣地疼，赵敏停了下来，解开衣领一瞧。

　　只见皮肤已被绳子勒得血肉模糊。

　　她狠狠瞪了苏信一眼，苏信怀里的药还得留着给他延命，自己身上又没有药，只能从自己衣服上再割下一块软布。

　　包裹住受伤的地方。

　　忍着苦痛继续拉着苏新往山下走。

　　赵敏边拉边咬牙道：“姓苏的，你最好能醒过来。要是醒不过来，我就是追到阎王殿也得把你给杀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赵敏拖着苏信走下山头时，天空已到傍晚时分。

　　她先是在鱼愁江里呛了半天水。

　　之后又在山路上走了大半天，本就带伤的身体早已累得口干舌燥，赵敏也快要撑不住了，她道：得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好在下山后。

　　赵敏远远望见一缕炊烟，想来是山脚下住有人家。提起精神，拖着苏信，向着那户人家走去。

　　所谓望山跑死马。

　　那炊烟看着近，实则远，她从傍晚一直走到天彻底黑透，才地到地方。

　　赵敏敲响木屋的门，向里面喊道：“有人吗？可有好心人在家？”

　　片刻后。

　　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房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还有一个年轻人。

　　两人都穿着洗得快掉色的粗布衣服。

　　男子的衣服上还缝着几块野兽皮毛。

　　看上去像是山中的猎户。

　　两人都是宋人模样，赵敏心想这年头汉人对蒙古人多有戒备，便操着一口流利的汉家方言说道：“两位好心人，我乃是从关中而来的商人，要乘船去蒙古那边收购羊皮牛皮，却在江面上遇了险。商队的伙计都走失了，就剩我跟我哥了。”

　　她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苏信，“我哥为了救我，在江中的礁石上受了伤，现在昏迷不醒，还求两位好心人留我们借宿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赵敏从腰间翻了许久。

　　翻出最后一点碎银子捧在手心，向二人递去。

　　赵敏本是蒙古第一美女。

　　美丽得像颗红宝石，即便在这黑夜里，她白皙的脸蛋、灼灼的眉眼依旧无比炫目。

　　那跟老太太一同出来的年轻人看得都呆了，不住地滚了滚喉咙，咽下口水。

　　还没等老太太发话。

　　他已抢先说道：“姑娘，快进来吧！你身逢大难，屋里有火炉，烤烤火暖和些。”

　　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却也没拦着赵敏和苏信，接过赵敏递来的银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娘进来吧。”

　　赵敏向两人道了谢，拉着苏信进了门。

　　那年轻人想伸手帮忙，却被赵敏躲开：“多谢这位大哥，我自己来就行。”

　　年轻男子讪讪地收回手。

　　引着他们到屋里。赵敏坐在火盆边，火光让她浑身暖和起来，舒服了许多。

　　那年轻男子从没见过赵敏这般漂亮的女子，殷勤地端来水递给她。

　　赵敏留了个心眼，没敢直接喝。

　　倒出一碗让那男子先喝了，才放心喝了几口，而后又喂给苏信。

　　赵敏和老太太、年轻男子闲聊了几句，很快得知年轻男子姓陈，果然如她所料，是这山里的孤儿寡母。

　　她也不知道被江水冲了多远。

　　如今身处何地。

　　她又向两人打听此地是何处，得知这里处于宋金故地，距离蒙古甚远后，脸色微变，宋与蒙古之间都有着血海深仇，想从这里拖着苏信去蒙古，怕是不太容易。

　　而且就算能到地方。

　　苏信的身子也未必能撑得住。

　　赵敏又向这母子二人打听：“敢问陈大哥、陈家大婶，这附近可有郎中？我这哥哥伤得很重。”

　　陈猎户是个热心肠，忙道：“赵姑娘莫要焦急，你们来到此地也是有缘。我们这地方虽偏荒，但城里确实有一位能活死人、救白骨的薛神医，听说还是新秀派的弟子。若是能得他救治，你大哥的病定然能治好。”

　　赵敏听闻此言，心中一喜。

　　只觉得自己和苏信运气不错，忙向陈猎户道谢：“多谢陈大哥此番相告。可能仔细说说地方，我与我哥明日一早便动身，日后必有厚报。”

　　听赵敏明天早上就要离去。

　　陈猎户脸上露出几分惋惜，却还是仗义地说：“赵姑娘不必客气，明日早上我同你一起去，这山路复杂，说不定还有歹人，我陪着更稳妥些。”

　　有人带路，赵敏自然乐意，再次道谢。

　　一旁的陈老夫人瞥了赵敏一眼，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

　　陈猎户烤了家里的两条腊肉和一些野味送与赵敏吃。

　　见对方没有下毒。

　　赵敏吃了些，陈猎户将赵敏带到他老娘睡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告辞了。

　　房间虽不算干净。

　　但赵敏疲惫不堪，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哪还顾得上挑剔，而且明天一早还要带苏信去找薛神医。

　　将将苏信搬到床榻上安置好后。

　　赵敏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抱着苏信的胳膊，躺在他身侧，闭上眼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等到夜越发深了，主屋那边。

　　陈老太太瞥了一眼还在念叨赵敏美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儿子，突然开口道：“你喜欢那个女子？”

　　陈猎户惊得从床上坐起来：“娘，您还没睡？”

　　陈老太太坐起身：“你若是喜欢她，咱们娘俩就把她留下，反正就她一个女子。”

　　陈猎户犹豫道：“这不好吧？赵姑娘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人，留下她恐怕会多生事端。”

　　“你这没出息的！”

　　陈老太太啐了他一口，“富贵人家又怎样？看她模样，汉话倒是学得像，但一看就是蒙古人。咱们这地方离蒙古十万八千里，把她留下能有什么事端？”

　　“只要把她那个随身的兄弟弄死，找个坑埋了，你把她睡了，等她怀了孩子，过个一两个月，就算想跑也跑不掉了。”陈老太太冷冷道。

　　陈猎户本就痴迷赵敏的美貌。

　　听完母亲的话，果然动了心。

　　他“呼”地起身，就要推门出去，陈老太太却将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扔给他：“那蒙古女子随身带剑，看着就不好对付，先把她打晕捆起来，再行事。”

　　见母亲准备得如此周到。

　　陈猎户笑道：“多谢娘，您就等着抱孙子吧！”说着，他将绳子揣在腰间，趁着夜色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

　　蹑手蹑脚地来到赵敏睡觉的屋子外。

　　他贴在木门边听了听，里面只有沉沉的呼吸声，看来是睡的很香。

　　马上就能跟美人一亲芳泽。

　　陈猎户忍着激动便小心地推开房门，房门才刚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青光便从上而下坠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敏的聪明能跟黄蓉一较高下，怕这陈家母子心生歹意，睡前有备无患的将碧血照丹青卡在门檐上。

　　“噗呲”一声。

　　剑刃直扎进陈猎户的头顶。

　　霎时间，陈猎户双眼流出鲜血，当场暴毙，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听到倒地声，赵敏猛地起身。

　　陈猎户横死在地，脑袋上插着碧血照丹青，手里还拎着绳子，赵敏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她眼中闪过一缕厉色。

　　下了床榻，从陈猎户脑中拔出短剑，快步走向主屋。

　　主屋里。

　　陈老太太听到动静，正好出门查看，刚一踏出房门，就撞见拎着碧血照丹青的赵敏。

　　短剑在幽冷的夜空中泛着渗人的青光。

　　陈老太太刚要惊叫。

　　还不等声音从喉咙里喊出，赵敏挥手一刀割下了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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