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天色将晓狂澜起（下）

　　莫青山脚。

　　更加天寒地冻的极北之地。

　　白玛睿面向山峦、拄刀而立，脸色淡淡，看不出心中所思。

　　身后是千余名白刀白甲的白刀卫，这些莫青族的罪民之后或立或坐，白甲上沾染了各色鲜血，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势。

　　众人面前到莫青山脚的土地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断肢残骸，小到通幽境的山狼，大至归真境的雪鸾，甚至还有零星几头天灵境的强大巨兽。

　　数以万计的灵兽此刻都变成了冰冷尸体。

　　不少莫青族的士兵穿梭在尸山血海中，翻拣灵兽兽核，解剖兽皮和血肉。

　　此刻莫青山中的凶兽几乎绝迹，恐怕只有经过数百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以往生机。

　　莫青族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兽潮终于平息。

　　白玛睿朝着莫青山遥遥抱拳，“感谢前辈支持，白玛一脉永远铭记贵族大恩。”

　　山峦深处传来一声清越鸟鸣，此后再无动静。

　　此时白玛睿的佩刀轻轻颤抖，好似要自行出鞘。

　　他回望南方，“三军齐出、魔君出棺，加上勃云族和旧齐的力量，若还拿不下北猎百人，莫青族不如淹没在碧沙之中，省得今后到了下面愧见列祖列宗。”

　　站在白玛睿身后的几位副统领噤若寒蝉、不敢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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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乐谷。

　　是勃云族王城外的一处僻静山谷，历来被勃云族人作为逝去亲人的天葬之地。

　　此刻宽阔的山谷内已堆满了尸体，仍有成队的牛车朝着山谷运送尸体，临走前撒上一叠纸钱，就像是在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雪。

　　运尸队伍少有青壮年，大多是族中老迈之人，面上蒙着厚厚的棉纱，抛下尸体、撒上纸钱后，逃也似的离开山谷。

　　从尸体服饰看去，既有身着残破皮袄的贫苦牧民，也有穿金戴银的草原贵族，都被一视同仁的堆放在此。

　　死者身份虽说不尽相同，但死状却出奇一致，皆面目青紫、怒目圆睁，仿佛被突然冻毙一般。

　　身着一袭素白文士服的乞颜老祖赤脚站在冷硬积雪上。

　　身旁仅立一人。容貌甚是年轻，就算身边是北荒赫赫有名的乞颜老祖，也无几分拘谨。

　　云渊执羽。

　　此时永乐谷内已堆满尸体，粗略估算大概有七八万之多，山谷外的运尸车队依然延绵不绝，好似看不到尽头。

　　“啧啧啧，东唐军队还敢号称正义之师，玩起阴招来比我们云渊都要狠辣。”随手屠戮一个部落的执羽人见到尸山血海也无丝毫不适，眼底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乞颜老祖置若罔闻。

　　“也不知这瘟疫之毒是何来历，不仅传播速度极快，普通人沾之即死，归真以下的灵士顶多撑上两天。”执羽继续喋喋不休道。

　　“不仅如此，就连号称'无毒不食'的食尸鹫都无法消化此毒，不愿啃食，普通烈火焚烧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一样毒性甚重，极易导致再次传播。”乞颜老祖接道。

　　经过这些天的摸索，勃云族逐渐摸清了瘟疫之源和传播规律，损失惨重倒是一方面，关键是成千上万的尸体无法处理，只能堆积在永乐谷中。天寒地冻的时候倒还好，等到开春，尸体腐臭恐怕会引起二次瘟疫。

　　“这个简单，愿为老祖分忧。”执羽人笑道，随后打了个响指。

　　一具年幼孩童尸体上冒出一朵黑色火苗，在孩童皮袄上安静燃烧。

　　乞颜老祖眉头蹙起。

　　黑火肆意蔓延，转眼已将整座尸山铺满。

　　腥臭味道扑鼻而来。

　　几个搬运尸体的老人不慎被火舌沾染，迅速扩散至全身，如何拍打翻滚竟都无法将火焰扑灭，只能在哀嚎中死去。

　　两人无动于衷。乞颜老祖淡淡道，“都道东唐军中能人辈出，依老夫之见南疆云渊一样卧虎藏龙、不遑多让。”

　　“老祖过誉，云渊不过是潜居山林、夹缝求生的一株野草，不敢与灵世诸多强大势力相提并论。”执羽笑呵呵道。

　　乞颜老祖笑着摇头，不再争辩，“白玛睿对此役势在必得，不知执羽大人有何高见？”

　　“勃云二族大军加上那位旧齐太子，对上北猎百人和司徒星辰、李宗瑞，自然是摧枯拉朽。”男子点上一支东土偏远村落极为常见的自制卷烟，长舒了一口气。

　　乞颜老祖笑道，“大人可以说'但是'了。”

　　收敛嬉笑神色，男子面露沉重，“我想不出'但是'，可总觉得会有'但是'。”

　　以宁皓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尿性，又怎么会任由北猎小队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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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愈盛，冬雪渐消，千山如翠，帝都玉京繁华如旧。

　　国师宁皓踏春未归，帝都恢复了往日肃穆，那些达官贵人都觉得少了许多乐子。

　　前些日子的夜里，玉京城上方出现过一道金色流光，长驱直入皇室禁城，时值深夜，并无多少人看到。

　　金色流光到底是什么，从何而来，恐怕只有戍守帝都的禁军、监察天下的天机阁以及皇室李家等少数人知晓。

　　至那夜后，渊帝再也没有召开过朝会，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息，成精的六部百官心中惴惴，唯恐有大事发生。

　　皇室禁城，御书房。

　　身形枯槁的渊帝高坐大案之后，双目无神地望向头顶藻井，半晌一动不动，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空旷大殿里只站着一人，大皇子——李空明。

　　负责协助渊帝处理日常政务的李空明身着玄色蟒袍，寻常被打理的一丝不乱的发髻此刻也有几缕散落，垂于两鬓。

　　脚边躺着一柄剑，金色的剑芒流转，在通透琉璃地板上映射出淡淡辉光。

　　曜阳永昼剑。

　　见渊帝出神良久，李空明面若平湖，“南宫玉成死有余辜，父皇不必伤感。”

　　渊帝颔首，“这老东西眼里只有南宫君谦和南宫君悦两脉之争，却忽略了南宫无雪这条毒蛇，不仅坏朕大事，还丢了【天外】，的确该死。”

　　似被君威所激，曜阳永昼剑锷上的五条真龙缓缓游动，仿若活过来一般。

　　“父皇息怒。”李空明躬身行礼道。

　　渊帝摆摆手示意无碍，继而问道，“南宫家如何了？”

　　“鸡飞狗跳。”李空明嘲笑道，“南宫君悦这些年在南宫家的各个行当里扎根颇深，特别是在烟草、典当以及东部三州航运方面几乎一手遮天，这段时间一齐向主家发难，南宫君谦这一脉则是与六部官员频繁走动，我和老二都收到了四次拜贴。”

　　渊帝轻轻摩挲龙椅扶手上的夜明珠，“你怎么看？”

　　“国师尚未回京。”李空明没来由道。

　　“是啊，宁皓这个王八蛋还没有下场，若李家介入，只怕他会直接回来掀桌子。”渊帝长叹一口气，“如果不是南宫无雪暴露了陆生花的下落，宁皓断不会取了南宫玉成的性命。”

　　“儿臣有一事不明。”李空明问道。

　　“讲。”渊帝淡淡道。

　　“国师潜居沧海州二百余年，在朝中影响日益衰减，加之旧齐余孽、北荒三部虎视眈眈。父皇为何选在此时擒下陆中将？”李空明忧心道，“您就不怕国师采取过激行为，届时内忧外患动摇国本？”

　　“老大辅政监国多少年了？”渊帝问道。

　　“有一百七十三个年头了。”李空明脱口而出。

　　渊帝轻声念叨着'一百七十三'这个数字，继而道，“这些年你勤勤恳恳，无论是朝堂政务还是六部、门阀、州军关系，你都处理的极为妥当，作为大唐储君你是合格的。”

　　“儿臣不敢。”李空明低头道，虽说受到父皇认可，他的心中却无丝毫窃喜，反而有冷汗自额间渗出。

　　“但是，格局终究比不上宁皓那小子。”渊帝轻轻叹息，“虽说他的狗嘴里吐出诸如“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等不少千古绝句，朕敢肯定是从他的家乡圣贤那里剽窃而来。可有一句话朕却觉得出自他口，并深以为然：既要低头做事，也要抬头看路。”

　　渊帝啜一口上好春茶，继续道，“放眼五界山巅势力，北荒三部和南疆云渊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中廷三教也仅仅有让朕正视的资格罢了，非朕自夸，就算是西域兰若寺，大唐一样有信心与之掰掰腕子。且不论天灵之上的战力比较，咱的治国理政、强军之策、经商贸易、炼金之术等等都遥遥领先，焉有不胜之理？但是，这些遥遥领先出自于谁？”

　　渊帝顿了顿，深深望了眼自家老大，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所以朕的心腹大患从来都不是别人。”渊帝眉眼之间带着一丝暮色和不甘，忽然冷笑道，“南宫家如今鸡飞狗跳，你们四个以后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空明匍匐在地，不敢多言。

　　玉京上空忽然飘来几朵乌云，闷雷翻滚，眼看着就要有一场大雨落下。

　　渊帝抬手，熠熠生辉的金剑清鸣一声飞入乌云之中，至此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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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荒青火城外。

　　风云激荡、大地震颤。

　　两方人马被分割成多处战场，各人手段齐出、不再藏拙，是以大战方起便已至高潮。

　　魔君残魂与煦光时微斗的难舍难分。金青两道流光在天际肆意游走，绕得人眼花缭乱，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修为稍弱者只觉胸闷气短，极为难受。

　　白玛平台似是对魔君有着绝对信心，不再关注他们之间斗法，飞身攻向林北山。

　　羲和之役在北荒高层并非秘密，加之百里玄夜有意引导，向北荒透露了诸多细节，白玛平台早已知晓狼牙营长在青玉剑宗受伤颇重，自然知道该挑哪个'软柿子'捏。

　　白玛平台转瞬即至，林北山反应不慢，离火焚天双刃合一，幻化成一条火龙冲向前者。

　　白玛平台轻蔑一笑，不闪不避径直冲入火龙，似一柄尖刀，将气焰彪炳的火龙斩成两半。

　　离火焚天双刃重新变回两团狭长焰火，附着在林北山拳头及双臂上。

　　势如破竹的白玛平台头下脚上，似一颗坠落山石砸向林北山，眨眼已至身前一丈。

　　林北山双拳齐出，用尽全身气力捶向前者脑门。

　　间不容发之际，白玛平台伸出双手将两团火焰死死攥住，随即大喝一声，“给本座跪下！”

　　如山似海的磅礴灵压陡然喷发，面目狰狞的林北山如被高山压顶，单膝跪于地面。

　　大地皴裂，白玛平台轻盈落地，一脚印在林北山胸膛，只听得咔嚓骨裂声，林北山贴地倒飞，直到百丈之外才翻滚落地。

　　双臂上的火焰似是感受到御者当下处境，自行朝着他的胸膛蔓延，勉强护住心脉。

　　林北山口吐鲜血，挣扎着起身之后，却又瘫倒在地，已无再战之力。

　　从二人交手到林北山败退，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此刻宋临渊二人才'姗姗来迟'，手持墨色长枪的张宏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品质不凡灵剑的宋临渊呈左右夹击之势。

　　墨色电光与金色剑芒相冲而来，眨眼将白玛平台淹没。

　　在宋临渊二人即将'会师'之际，却好似撞上了硬物，任两人如何催动灵力、剑意都无法寸进。

　　光芒敛没，白玛平台双手已攥住一枪一剑，定睛看去，他整个人的皮肤都被镀上黝黑之色、似铁非石。

　　白玛平台嘿然一笑，露出的尖牙都变得黢黑，“普通灵器可伤不了本座。”

　　双手骤然发力，手中灵器应声而裂。

　　张宏二人大骇，立即施展身法后撤。两人虽然都是归真境中的佼佼者，但终究与天冲境强者差出一个大境，就算以三敌一仍然力有不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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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方战场大战正酣，但以煦光时微和极道魔君最为激烈，两者厮杀碰撞散落的剑意、灵术，难免对另外几处造成波及。

　　在宋致远的庇护下，叶子玉三人得以作壁上观。百无聊赖地顾倾左瞅右看，不见丝毫紧张。而叶子玉重点关注极道魔君，体内的八荒剑意隐隐之中受到牵引，仿佛故人相见。

　　'俘虏'月罗郡主则更为关注自家长辈乞颜落日那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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