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相见

　　木莎感觉哪里有些不对的时候，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雨在下，但是她的心情很好。她手里握着两条发带。一条是粉色的，带着“L”的字样，这是给洛蕾塔的。还有一条是红色的，木莎不知道那上面的花纹叫什么，她只觉得好看，很适合瓦乐芮。

　　她今天知道了许多有关洛蕾塔的事。学校里的老师说，她问的这些问题之前瓦乐芮也问过。

　　她轻轻哼着不成型的曲调。觉得只要瓦乐芮和洛蕾塔在，她就有信心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她在这周一直向加西亚请教着有关翻新房子的知识，她学得很笨拙。

　　生活上的事情都是瓦乐芮在管。

　　瓦乐芮心疼她，觉得她承受了太多，所以瓦乐芮揽下了很多事情，把她的责任揪过去放在自己肩上。

　　她想回到庄园了。她知道洛蕾塔她们有自己的计划，而瓦乐芮在为她参加的组织工作，现在庄园里没有人。

　　她想给瓦乐芮一个惊喜。她在悄悄地进步，但她还没告诉瓦乐芮。

　　她回家的速度快了一些。但很快，她从街道上的秩序变化中察觉到了些许异常。

　　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有细想，她着急回家。瓦乐芮快回来了，她要在瓦乐芮之前到庄园。

　　木莎不喜欢暴雨天。没有几个鹰族兽人喜欢会把自己羽毛打湿的雨天。在兰尼尔的文化里，异常的暴雨往往会带来死亡和分离。

　　但此刻木莎的心情很好。她有许多话要和瓦乐芮说，她甚至有些期待。这样的期待驱散了她对暴雨天的讨厌。

　　她毫无防备地推开了门。

　　潮湿的空气冲进庄园，木莎的视线一时有些模糊。

　　地板上是陷入昏迷的阿尔泰尔，浑身是血的费莓欧。

　　还有一具雌鹰的尸体。

　　她很熟悉。她非常熟悉。她第一次见到瓦乐芮的原形时，就注意到了她宽大的翅膀。瓦乐芮飞起来的时候，她觉得瓦乐芮在击打着风。

　　留在兰尼尔对瓦乐芮来说是一种束缚。她是一个热烈、执着、渴望自由的雌鹰。木莎希望她的女儿能像瓦乐芮一样，她救了瓦乐芮，她把瓦乐芮留在了兰尼尔。

　　苦闷的、充满教条的、令雌鹰痛苦的兰尼尔。

　　瓦乐芮没有向她抱怨。瓦乐芮没有求她让她离开兰尼尔。瓦乐芮只是在她回兰尼尔的时候，在她的视线里，变回原形飞向高高的月亮——

　　瓦乐芮害怕禁飞令。瓦乐芮只有在她身边才敢违抗这项法律。

　　她太熟悉瓦乐芮的原形了。她看过上千次。

　　但这不对。她看到的瓦乐芮，一直在飞着，快乐地、充满活力地向上飞着。她熟悉的瓦乐芮不会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不会有涣散的眼睛，不会就这样离开她。

　　木莎没有动。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早上还见到了木莎，还没到一天，她现在怎么会看到木莎的尸体——都是假的。

　　国王还是对她动手了。是催眠，魔法，还是神赐道具？太拙劣了，洛蕾塔不在。也很正常，国王觉得她不是个好母亲，国王觉得她不够重视洛蕾塔……

　　“木莎！木莎！听我说，我不确定我还能清醒多久，我要告诉你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费莓欧的声音打破了木莎所有的期望。残酷的现实将她击倒，她听着费莓欧的话，一步步弯下脊梁。

　　瓦乐芮已经死亡，洛蕾塔还在皇宫。

　　短短一天。

　　“我知道你会有多难过，木莎，我都很难接受瓦乐芮的死亡，我不敢想你会多崩溃……但是木莎，洛蕾塔还在皇宫，国王很快就会要找你了。”

　　费莓欧知道这真相对木莎有多残忍。但是她必须说。

　　她侧过头，不敢去看木莎的表情。

　　木莎没什么表情。

　　她拿出了庄园里的医药箱，把修复药剂和绷带递给费莓欧。

　　费莓欧先把修复药剂给阿尔泰尔灌了下去，然后她挣扎着站起来，洗干净手之后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木莎走向瓦乐芮。她的速度很慢。她觉得她一直有勇气，但是此刻她是胆小鬼。

　　她是僵直的木头条，是某方面特别能干的小废物，是不敢走近瓦乐芮的胆小鬼。

　　她向来不会被情绪残害。她的情绪反馈的很慢。

　　但是，她沉默地触碰着瓦乐芮的尸体，觉得有一股寒意从指尖窜到心脏。她的指尖好像被锤子砸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钝痛。

　　她想知道瓦乐芮当时痛不痛。

　　她摸到了瓦乐芮折断的翅膀。她把她买的那条红色发带系到了瓦乐芮的翅膀上，缠绕着像一条血线。

　　该有人付出代价的。

　　只有吉迪死了，还不够。

　　木莎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她起身，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走进了雨幕中。

　　费莓欧看着木莎的背影，她原来一直觉得洛蕾塔和木莎不像。但现在，她在木莎身上看到了洛蕾塔。

　　她叫住了木莎。

　　“我知道你很愤怒，你要去皇宫。木莎，我需要你的联络器。”

　　木莎把联络器递给了她。大雨把木莎浇透了，费莓欧感受到了那股杀意。

　　她没有阻拦木莎，只是低下头开始给雅琳休和她的家长们发消息。

　　她不确定木莎会不会活着回来，但她知道她需要把这一切告诉雅琳休和它的家长们。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在发送消息之后，她抱着联络器昏了过去。

　　——

　　木莎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她的胸腔里是激荡的恨。过去所有的情绪在此刻上涌，她不明白。即使她有错，即使她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也应该是她承受后果。

　　为什么是瓦乐芮。为什么偏偏是瓦乐芮。

　　瓦乐芮的死亡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骨骼。

　　她清楚事实，她不会被情绪浸泡，但是她直到现在都没有接受瓦乐芮的死亡。

　　她还有一种错觉。只要杀掉国王，瓦乐芮还会在庄园里等她回家的错觉。为此，她化成原形，飞得很快。

　　皇宫离得很近，她知道现在一定会有非常多的守卫在皇宫前严阵以待。

　　她不在意。他们拦不住她。

　　但守在外面的是德灵。

　　德灵看到了她。德灵特意露出了自己的肚子，向她招了招手。

　　“木莎，我有话和你说。现在，无论你想做什么，那都是不理智的。我理解你的悲痛。你回过家了吗？”

　　木莎重重地落在地上，她的眼睛很冷，头发黏在脸上，阴郁又可怕。

　　德灵从未见过她这样，一时也有些无言。但是她是国王派出来的说客。既然木莎回过家了，那她就知道了真相。洛蕾塔没死，还有可以商议的空间。

　　“木莎，吉迪做了错事，但是他愿意弥补。刚才他已经向国王陛下认错了，他是不小心伤到洛蕾塔的，国王陛下已经罚他了，一会儿他就会来找你赔罪。”

　　“尸体呢。”

　　“洛蕾塔的尸体吗？国王陛下为她举行了仪式，为了让她尽早转世，已经火化了。骨灰在吉迪手里。陛下说，你失去一个女儿，但你能获得一个儿子。吉迪愿意叫你妈妈。

　　木莎，你还可以谈很多条件。吉迪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刚才国王陛下训了吉迪很久，但他仍然承认吉迪是他的儿子，他很欣赏吉迪庞大的身躯，吉迪会成为未来的国王。”

　　木莎知道德灵在说什么。

　　洛蕾塔伪装得很成功，国王没有发现死的是吉迪，而且国王为了毁尸灭迹，把吉迪的尸体当成洛蕾塔烧掉了。

　　可是。

　　“我不需要谈条件。”

　　木莎要硬闯皇宫。

　　德灵拦住了她。

　　“木莎！你不是最在意你的母亲吗？你可以提许多条件，你可以和你的母亲交谈，和你的母亲住在一起，你曾经想要的一切都可以提！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你失去的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你还能得到优厚的补偿。”

　　优厚的补偿吗？

　　木莎的表情僵硬，她的话语也很平直。

　　“……德灵，死的不只有洛蕾塔。”

　　“对，还有瓦乐芮，瓦乐芮能和佩西拉比吗？”

　　“为什么不能？”

　　木莎看着德灵，重复着。

　　“为什么不能？”

　　瓦乐芮是她的家人。在她离开兰尼尔的那些年里，只有瓦乐芮始终站在她身后。她的母亲早就不和她说话，更不用说关心她。她的女儿不属于她，而且还表现得很讨厌她。

　　她的勇气不是取之不尽的，她也是正常的生命，她也会迷茫，她也会痛也会累。她也会不适应新的环境。她不是没有感情。

　　在她最难捱的那段时间里，是瓦乐芮一直在她身边，在兰尼尔用联络器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吃饭，看到了什么趣事。瓦乐芮永远支持她，瓦乐芮用各种方法告诉她，“我相信你，木莎，我需要你”。

　　瓦乐芮心疼她。瓦乐芮包揽了抚养洛蕾塔的大小事务，告诉她洛蕾塔很爱她，让她毫无负担地回兰尼尔。

　　瓦乐芮知道她不善言辞，因此瓦乐芮想出了很多暗号，这样有事情发生时，她不用组织语言，一个手势就能让瓦乐芮找借口带她回家，掩盖异常。

　　瓦乐芮为什么不能和佩西拉比？瓦乐芮像妈妈一样保护着她，毫无保留地爱着她，瓦乐芮成为她不能失去的一部分，她以为瓦乐芮永远都会在她身边，像太阳总会出现在天上。

　　“是我说错话了。木莎，我真的想帮你。国王陛下也知道你的心情，他不愿见你，他在最安全的宫殿里带着所有守卫为洛蕾塔祈福。

　　木莎，无论你现在想做什么，你都见不到他。我觉得，你可以先见见吉迪，他想要向你道歉，他很焦急地在等你。”

　　德灵也认识木莎很多年了。她摸着她的肚子，说出了最后一句劝告。

　　“木莎，如果瓦乐芮在，她也会想让你先见见吉迪的。”

　　……

　　“……吉迪。”

　　木莎克制着抱住洛蕾塔的冲动，低低地叫了杀人凶手的名字。

　　洛蕾塔穿着吉迪的衣服，头发剪的很短。

　　她看着木莎，鼻子一酸。

　　木莎现在看起来特别狼狈。她也一样。

　　“没有人在监视这里，木莎，我……”

　　洛蕾塔泣不成声。她今天亲眼看到了瓦乐芮的尸体，杀死了吉迪，在短时间内伪装成吉迪，瞒过了国王。

　　她始终表现得很冷静。但现在见到母亲，她再也忍不住了。

　　木莎抱紧了洛蕾塔。她能感觉到她的女儿在颤抖。

　　“我一会儿就去杀了国王，洛蕾塔，我带你离开兰尼尔，我们去安葬瓦乐芮。”

　　洛蕾塔揪着木莎的衣襟。

　　木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根本擦不干她的眼泪。

　　洛蕾塔抬起头，带着哭腔摇头。

　　“不行！木莎，皇宫有武器，我刚才装成吉迪，国王没有发现，他怕你去杀他，他说最差的结果就是和你同归于尽——一旦他启动机器，整个弗特苏都会被炸飞。

　　你要杀他也不能是现在……要等过一段时间，等他放松警惕，然后，然后再给瓦乐芮报仇。”

　　“那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不。”

　　洛蕾塔离开木莎的怀抱，她直直地看着木莎，像怎么都看不够一样。

　　“木莎，洛蕾塔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吉迪。我不觉得你们会成功。连吉迪都知道瓦乐芮在做什么，国王只会比吉迪更加了解这些反抗组织……

　　我原来想要离开兰尼尔。我想和你去雷米亚兹，我很期待和你还有瓦乐芮一起住在属于我们的家里。但是，现在不行了，木莎，我离不开兰尼尔了。我想要接替瓦乐芮正在做的事情。我想要成为瓦乐芮。

　　如果你们失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们都无法再反抗。但是我可以，我可以成为国王，当我成为国王之后，我就有更改法律的权力。”

　　洛蕾塔的眼神哀伤但坚定。

　　“对不起。妈妈，我希望你离开兰尼尔，因为我已经离不开了。

　　妈妈，在你离开兰尼尔的时间里，都是瓦乐芮在陪我长大。她教我很多东西，也教我爱你。我学着她的样子去爱你。我知道你被我束缚住了，而这是一次机会。是你和佩西拉重新建立联系，或者彻底离开兰尼尔的机会。

　　洛蕾塔已经死了。妈妈，你被锁在兰尼尔的理由越来越少了。”

　　洛蕾塔很少叫木莎“妈妈”。木莎想象过洛蕾塔叫她妈妈的场景，每一次她都觉得她会很开心。

　　但是现在，她觉得茫然。

　　她一直在被保护着，小时候是妈妈，后来是朋友，再后来是女儿。她的确一直在被保护，但同时她也一直在失去。

　　她的痛苦从来没有削减过。好像她的出生就是为了遭受无穷尽的苦难。命运不断地把她身边的人带走，迫使她缄默。

　　她始终没学会妥协。

　　木莎看着洛蕾塔，慢慢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尊重你的选择。

　　洛蕾塔，你需要我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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