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坦途

　　这意味着，待到秋收，作坊薯粉将会迎来产量大增。

　　若按原计划，每季给商行控制货量，客户群体固定，待产量爆发时，恐难以消化，反损收益。

　　宋小麦眸光湛亮。

　　与其维持少数客源，不如趁早打开局面，广开销路。

　　因此，她决定待几日后商行来人，便将现已制出薯粉悉数供应！

　　就在她思绪偏飞，即将到达作坊之际，忽然听见一阵轻微却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宋小麦心有所感，扭头望去，眼眸顿时一惊。

　　只见不远方向，着一身便服的陆明远带着一名贴身长随，朝这边风尘仆仆而来。

　　“大人？”

　　宋小麦大为诧异，在对方离这头还有十来米远时，忙屈身行礼候在一边。

　　很快，嘚嘚马蹄由远及近，踢踢踏踏，并未扬起多少尘烟。

　　陆明远来到宋小麦跟前，微微颔首，让其平身就是，随之将手中缰绳扔给长随。

　　作坊噪杂，他并未再往那头去，而是沉默中带着宋小麦来到一棵茂密枫树下站定。

　　长随候在百米开外，陆明远开门见山道：“那日之事，你心中可有疑虑？”

　　宋小麦一怔，刚想顺口说一句“小女不敢”之类冠冕之言，却瞧见对方眸光深邃，不疑有他，仿佛自己所行所言，在对方眼里，都无所遁形一般。

　　宋小麦心头一凛，沉吟一瞬，如实回道：“回大人...民女惭愧，起初是有些意外的。”

　　对于她的坦诚，陆明远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继续说。”

　　宋小麦咽下一口忐忑，缓缓道：“但后来看到大人的眼神，便猜想其中必有深意。”

　　“后来，小女细思。”

　　“陛下赏赐全村，誉满乡梓，正是我最初所愿所求。”

　　“如此安排，于宋家村安稳，便是于我安稳，民女无有怨言，唯有感激。”

　　陆明远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心中不由感叹，此女虽为一介农女，却天生一副玲珑心。

　　小小年纪，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与这样的人相处，最是便宜。

　　“你果然通透。”

　　他微微颔首：“不错，此举确是刺史大人与我的共同考量。”

　　刺史...

　　想不到这里面还有刺史的事...

　　宋小麦怔然间，又闻对方继续道：“新犁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此等大功，若全然系于一女子之身，恐招至朝堂非议，地方妒忌。”

　　陆明远深深看了一眼宋小麦：“如此一来，于推广新犁，反生阻碍。”

　　“且锋芒过露，于你而言，亦非好事。”

　　“如今功归宋家村，陛下嘉奖的是民风，是众志，无人可指摘，新犁推行便可畅通无阻。”

　　“而你也免去了诸多烦扰与潜在风险，更能安心做你想做之事！”

　　说到想做之事，陆明远目光微微瞥向不远处的作坊，不言而喻。

　　这一番话，听的宋小麦心头一震！

　　她万万没想到，如果当初以个人之名献犁，有可能得到的不是什么嘉赏，什么荣耀！

　　反会成为攻奸新犁，阻挠新犁推广的原罪！

　　而这一切，都只因一个原因，她是一个女子...

　　自穿来以后，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宋小麦虽步步谨慎，却也着实顺遂。

　　加之村民的敬重，让她几乎忘了，忘了这是一个女子困于深闺，言行皆受桎梏的时代！

　　若以女子之身做下这改良农具的惊天大功，非但不是荣耀，反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陆明远此刻之言，犹如当头棒喝，敲的她一激灵，猛然一醒！

　　尽管心头憋闷，仅仅因为自己是女子，功劳便需隐于幕后，何等不公...

　　可是她很快又想到，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她意外出现在这个时代，改变不了，就得遵从！

　　一个时代的规则，并非一人两人的原因，她何以怨，何以念。

　　与其怪别人，不如怪自己运气差了一点。

　　陆明远那句“锋芒过露，并非好事”亦惊醒了她。

　　她只想到扬名能得保护，却忘记“名”之一字也是一把双刃剑，会将她这小小村女，瞬息置于天下权贵的视野之内。

　　届时，她一言一行皆受外人审视，稍有行差踏错，便有可能累及家人和村民，入那万劫深渊！

　　想通这一切，宋小麦惊出一身冷汗。

　　她看向陆明远，掩下心中惊骇，缓声道：“大人思虑周全，是民女浅薄了...”

　　陆明远微微颔首：“你能明白就好。”

　　“不过你如今大可放心，宋家村有御赐匾额在，便不再是寻常村落。”

　　“宵小之辈若想再动什么心思，也需掂量掂量能否同时撼动天颜和官府颜面！”

　　宋小麦静静听完，无论如何，这一点二人想法倒是一致。

　　她躬身谢道：“大人与刺史大人深谋远虑，用心良苦，民女拜谢！”

　　陆明远虚扶一下，看着她清明坦荡，毫无怨怼的目光，终于露出一个宽慰笑容：“今后，宋家村便是清河县乃至州府的标杆，入公银钱，如何用之有道，造福乡里，亦是考验。”

　　“你好生经营，若有难处，可随时来县衙寻我。”

　　宋小麦连忙再谢，比起刚才的，此刻却要更加真心诚意的多。

　　毕竟，再没有什么，比得一县令亲口承诺的护佑更为实在的了。

　　她也没再客气，眼角一弯，笑道：“那民女斗胆，便将大人此言当真记下了！”

　　望着在自个面前向来沉稳，忽而生了几抹狡黠的丫头，陆明远畅怀一笑。

　　“本官堂堂一方县令，说出口的话，自然作数！”

　　说完，他也不再多留，寒暄两句后，转身朝长随步去。

　　在宋小麦的注视下，二人马蹄声很快消失在了静谧午后。

　　宋小麦独立在枫叶树下，望着天际处的缕缕白云，又回头看了一眼作坊方向，心中一片安宁。

　　无论如何，她知道，有了今日陆明远的亲口承诺，她只要带着村民不作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前方，将一片坦途。

　　另一边

　　陆明远带着长随路经宋家村村口时，忽见两个妇人，行色鬼祟的朝这边走来。

　　他放缓马蹄，蹙眉朝二人瞥了一眼，却见二人神色匆匆，其中一个还用黑色头巾罩了满面，神神秘秘。

　　本想顿住叫停二人，碰巧一缕清风拂过，将那黑色头巾掀起一角，露出妇人脸上一道弯弯扭扭，如同蚯蚓一般的疤痕...

　　陆明远一愣，只觉那疤好似在哪见过...只念头一闪，又消失了去。

　　再想问二人话时，二人已经走远...

　　“大人，要不要属下将她们带来？”

　　长随驱马上前。

　　陆明远略微思索，微微摇头：“不必了。”

　　说罢，在长随不解的目光中，策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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