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酒桌风波后的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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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炭炉里的残炭又塌了一块,火星溅在张飞的牛皮靴面上,烫出个焦黑的小洞。

  他盯着那洞发怔,耳边还响着刘备方才的话:"前日在汉水断后,若不是云长及时接应,你当自己能扛住曹军三队骑射?"

  关羽抱臂立在案前,青龙偃月刀的刀穗垂在脚边,随着他微颤的手指轻晃。

  他方才递茶时杯沿的茶渍还在,此刻却抿紧了唇,喉结动了动——他想起昨日探子来报,张飞为截曹军粮车,竟带着二十骑冲过浮桥,桥板断裂时他抱着马颈滚进冰水里,冻得嘴唇发紫还在笑"赚了三车麦"。

  "大哥,"张飞突然开口,声音闷得像擂在牛皮鼓上,"我就是见那伙曹兵押着粮车往北边去,想着......想着咱们军粮快见底了......"他手指绞紧腰间的虎纹腰带,指节泛白,"我没贪功,真没......"

  刘备的手停在炭炉上,烤得发红的掌心突然缩了缩。

  他望着张飞发梢上沾的炭灰——那是方才拍火星时蹭的,像极了当年在涿县卖肉时,张飞蹲在案板前帮他拾柴,额角沾的草屑。"翼德啊,"他声音放软了些,可眉峰仍紧拧着,"你是万人敌,不是市井里抢糖葫芦的孩童。"

  关羽的刀穗突然绷直了。

  他看见张飞的睫毛在抖,像被雨打湿的蝶翼。

  这莽汉上次掉眼泪,还是十八年前母亲病逝,他抱着酒坛蹲在桃树下,说"阿母走了,就剩大哥二哥疼我"。

  此刻他喉结上下滚动,明明眼眶发红,偏要梗着脖子说:"我改,改还不成?"

  议事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子元抱着个青釉酒坛跨进来,袖口沾着星点墨渍——他方才在偏厅看军报,见灯花结了个灯彩,突然想起刘备常说"兄弟间的坎儿,半坛酒比十车兵书管用"。

  酒坛未启,已溢出股醇厚的米香,混着炭炉的焦暖,在厅里漫开。

  "汉升将军送的巴陵春,"陈子元将酒坛搁在案上,指尖叩了叩坛身,"说是去年秋收时埋的,正该这时候开。"他扫了眼张飞发红的耳尖,又看向刘备——后者正摩挲着案角一道旧痕,那是长坂坡时张飞用丈八蛇矛劈出来的,"今日这酒,该敬三位结义兄弟。"

  张飞的眼睛亮了亮,又迅速暗下去。

  他偷瞄刘备,见大哥没拦,便踉跄着凑过去:"陈先生可别藏私,我能喝......"

  "且慢。"关羽伸手按住酒坛,指节泛白,"翼德昨日才吐了半宿,大夫说......"

  "云长。"刘备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温软,"翼德的肠子是直的,堵久了要生疮。"他起身替张飞斟了碗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碗里晃,映着他眼角的细纹,"这碗酒,敬翼德的胆。"

  张飞接过酒碗的手在抖。

  他仰头饮尽,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烫得胸口发疼。

  第二碗递来时,陈子元轻轻按住他的手腕:"翼德,这碗敬云长的急。"他转向关羽,后者正盯着酒碗里的倒影——那是十八年前,他在解良杀了恶霸后,张飞举着酒碗说"哥哥且饮,我卖了肉铺陪你走"。

  关羽端起酒碗时,指腹擦过碗沿的茶渍。

  他和张飞碰碗,"当啷"一声脆响,像极了当年在涿县酒肆,两人第一次碰碗时,碗底磕在青石板上的动静。

  第三碗酒递到刘备面前时,陈子元的拇指在坛口抹了抹:"这碗,敬玄德公的忍。"

  刘备握着酒碗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这二十年来,多少次想挥剑冲阵,多少次想替关羽挡箭,可每次都咬着牙按兵不动——就像此刻,明明心疼张飞冻得发紫的手,却还要板着脸训他。

  他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喉管烧下去,烧得眼眶发酸。

  "够了。"刘备突然放下酒碗,碗底重重磕在案上。

  他望着张飞泛红的眼尾,又看向关羽松开刀柄的手,终于露出个极淡的笑,"陈先生的酒,比我这张笨嘴管用。"

  张飞还要去抓酒坛,被陈子元轻轻推开。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已喝了三碗,脑袋发沉,却比方才痛快许多。

  炭炉的热气裹着酒香,将方才的紧绷都融了,像春雪化在溪水里。

  "明日让子龙带二十个亲卫,跟着翼德巡营。"刘备扯过案上的军报,竹简写的"益州"二字被烛火映得发亮,"今日要议的,是更要紧的事。"他望向陈子元,目光像穿过层层雾霭的箭,"孝直和永年的信,先生该有计较了。"

  厅里的烛火突然跳了跳。

  陈子元解下腰间的算筹袋,手指抚过刻着"联吴"二字的竹片——那是上月和鲁肃对谈时磨的。

  他抬眼时,目光扫过刘备案头新得的益州舆图,扫过关羽按在刀鞘上的手,扫过张飞正用袖口擦酒渍的粗粝手掌,最后落在窗外的月光上。

  月光正爬上飞檐的兽吻,将瓦片照得发白。

  "这天下的棋,该落第二子了。"陈子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厅里的温度陡然一升。

  他伸手翻开舆图,指尖点在"涪水关"的位置,那里被朱笔圈了三道,"只是......"他抬眼看向刘备,后者正用炭筷拨亮烛芯,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这一子落下去,益州的梅树,怕是要开得更艳了。"

  张飞揉着发沉的脑袋凑过来,酒气裹着话:"陈先生又卖关子......"

  "且听先生说。"关羽按了按他的肩,目光却紧盯着舆图上的红点。

  烛火在舆图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将"益州"二字的墨迹晕开,像团待燃的火。

  陈子元的指尖在涪水关的朱圈上顿了顿,忽然屈指叩了叩舆图边缘:"玄德公,云长,翼德,且看这三方——"

  他展开袖中另一卷帛书,是新绘的天下形势图。

  竹笔在"成都"处点出个墨点:"刘璋暗弱,张松法正连递密信,说其治下郡县钱粮十征九空,军中有老兵抱怨'吃的是霉米,穿的是露裆甲'。"话音未落,张飞的酒气先扑过来:"那还等甚?

  咱带三千人杀过去——"

  "翼德且听。"关羽按了按他肩膀,目光却钉在"建业"二字上,"东吴呢?"

  陈子元的手指划过长江:"孙权去年收了鄱阳贼帅彭虎,又用吕范整顿军户,现在庐江到柴桑的水寨,能泊两百艘楼船。"他屈起第二根手指,"至于曹操......"舆图被烛火烤得卷起边角,他压平"许都"的位置,"今秋刚并了汉中张鲁,关中兵卒已增至十五万,前日探马报,夏侯渊在陈仓修了十二座箭楼。"

  刘备的指节抵着案几,指腹蹭过那道长坂坡留下的旧痕。

  他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忽然想起昨日粮官的汇报:"军中有三万老卒,每月要吃两万石粟——"

  "所以这棋,得先清棋盘。"陈子元解下算筹袋,竹片"哗啦啦"撒在案上,"玄德公,当前咱们有七支军团,看似兵多,实则每支不过三五千,训练不精,粮草分散。

  若遇曹操十五万大军压境......"他拈起根刻着"精"字的算筹,"不如裁到三支,每支万人,配强弩、重甲、铁盾,粮秣集中调配,战力至少翻三倍。"

  案上的酒坛"咚"地响了一声——张飞的拳头砸在坛身:"裁军团?

  那我带的第三军算甚?

  去年在新野,咱可是用三千人挡了曹仁半日!"他脖颈涨得通红,酒气裹着粗气喷在舆图上,"陈先生莫不是嫌咱大老粗带不好兵?"

  关羽的拇指慢慢摩挲刀穗上的铜铃。

  他想起上个月巡营,看到第二军的新兵连扎营都歪歪扭扭,可转头又想起荆州边界的哨报:"零陵郡最近有山越袭扰,若裁了第四军,谁去守那三百里山路?"他按在刀鞘上的手紧了紧,"先生说的精锐是好,可咱现在连五千能打硬仗的都凑不齐,裁了兵,拿甚填防线?"

  刘备没有说话。

  他盯着算筹堆里刻着"裁"字的竹片,忽然想起建安五年在小沛,为了凑三千兵,他亲自去农户家借粮,有个老妇哭着说"这是给儿子娶亲的米"。

  如今兵多了,可那些被裁的士卒,又该如何安置?

  陈子元早料到会有此问。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是近三月各军的伤亡记录:"云长且看,第二军去年秋征,战死一百零八人,其中七十三个是因为甲胄开裂。"他又摊开另一张纸,是各军粮草消耗表,"第三军每月比第一军多吃五百石粟,可上月对抗演练,被翼德自己带的亲卫杀得丢了旗。"

  张飞的脸腾地红到耳尖。

  他抓过那卷伤亡记录,粗糙的指腹蹭过"甲胄开裂"四个字——上个月他确实骂过军需官"拿破铁片糊弄老子",却没细想过这些破甲能要人命。

  "裁的不是人,是冗兵。"陈子元的声音放轻了些,"裁掉的老弱,可编入民壮,战时运粮,闲时屯田。

  精锐军团则集中训练,每月校武,前百名升什长,末百名降民壮——"他突然顿住,因为看见刘备的拇指正反复摩挲着"民壮"二字,像是在确认这两个字的分量。

  关羽的刀穗突然垂了下来。

  他想起在解良老家,那些被官府抓去充军的乡邻,大多是扛不动锄头的老汉,上了战场只能当箭靶。

  若真能编成民壮......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几:"那裁哪几支?"

  "先裁第四、第七军。"陈子元的算筹在舆图上摆出两个交叉的箭头,"第四军守的零陵山路,可让赵云的亲卫营分一半去,配合民壮设烽火台;第七军驻的江州,本就是鱼米之乡,裁了兵正好让百姓多开百亩良田。"

  刘备忽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月光正漫过飞檐的兽吻,在他背上镀了层银边。

  楼下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发紧。

  他想起三日前,有个伤兵跪在帐外,说"将军,我还能拉弓",可那只胳膊上的箭疮,已经烂到见骨了。

  "先生说的,有道理。"刘备转身时,眼角的细纹里还凝着月光,"只是......"他看向关羽,后者正盯着算筹堆里的"民壮"竹片,"云长,你怎么说?"

  关羽的手指在刀鞘上敲出极轻的节奏。

  他想起当年在涿县,刘备说"咱们要带支不一样的兵",那时他们只有十八个人,却能把五十个黄巾军杀得大败。

  精锐......或许真能回到那种状态?

  他松开按刀的手,声音里带了丝松动:"得先试点。"

  "自然。"陈子元立刻接话,"先裁第七军,三个月后看成效。

  若粮草省了,战力提了,再裁其他。"他望着刘备逐渐舒展的眉峰,又补了句,"裁兵那日,玄德公可亲自去,跟老卒们说......说咱们没忘了他们的血。"

  张飞突然打了个酒嗝。

  他挠着后脑勺笑:"陈先生这脑子,比我那丈八蛇矛还会算计。"可话音未落,又板起脸,"但我第三军要是被裁......"

  "翼德的第三军,是咱们的骑卒精锐。"陈子元笑着指了指他腰间的虎纹腰带,"裁的是步卒,骑卒只会扩。"

  张飞的眼睛立刻亮了:"真?那我明日就去挑马!"

  "明日先跟子龙巡营。"刘备敲了敲案几,又转向陈子元,目光里多了丝锐光,"先生方才说'这一子落下去,益州的梅树要开得更艳',可是要借刘璋的内患?"

  陈子元的指尖在"涪水关"的朱圈上绕了个圈。

  他想起法正信里的话:"璋每会诸将,必言'汉升老矣,季玉弱矣',军中已有校尉私通张鲁。"但此刻他只是笑:"玄德公且看这月的探报。"

  烛火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

  刘备低头时,看见案角压着封未拆的信,火漆上印着"法"字。

  他抬头看向陈子元,后者正将算筹一根根收进袋里,指节在"联吴"的竹片上停留了片刻。

  "今日就到这儿。"刘备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翼德,去把军医叫来,你那冻坏的手该换膏药了。"

  张飞应了一声,摇摇晃晃往外走,酒气撞得门帘直晃。

  关羽拾起案上的舆图,轻轻卷好,刀穗扫过"益州"二字时,停了停。

  厅里只剩刘备和陈子元时,烛火已燃到了灯芯。

  陈子元望着刘备眼底未褪的犹豫,忽然说:"玄德公,裁兵事大,某明日再呈详细方案,包括......"他顿了顿,"包括如何约束军团长的权力。"

  刘备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极轻的节奏。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轻声道:"先生费心了。"

  夜风掀起半幅窗纱,将案上的"法正"信吹得掀起一角。

  月光漏进来,正好映在信上"涪水关可夜袭"几个字上,像道未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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