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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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过处,激起阵阵黄尘。方圆十里内,都难见一点草木。风一吹,沙砾就直往脸上呼。
十多日后,行军队伍抵达了凉州。
队伍驻扎在城外的胡杨林里,李相夷六人则乔装一番,进城打探消息,也去见一个人。
兴是边地的缘故,城关的守兵颇重,排查也严。
进出的人都排起了长队,他们排了有一刻多钟,才排上。
守兵挨个打量六人几眼,似是不识,然后翻来覆去地,翻看他们的路引。
路引乃官府置办的通行凭证,他们的凭证是假办的,却瞧不出什么问题来。
守兵又问了他们姓甚名谁,哪里人士,来做什么的。
“我们兄弟六人姓李,肃州人士,来此寻亲的。”他们回。
“肃州,”守兵扯唇,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那地也快了。”
“什么快了?”李相夷问了嘴。
守兵眼色一闪,“我是说,那地离凉州挺近。”
他恢复严厉的脸色,继续盘问。
“信什么的?”
六人面面相觑,都疑惑了一秒。
这问题,不是才问过吗?
很快地,他们发现,那是另一个问题。
守兵问的是信什么,而不是姓什么。
排在旁边队伍的一个百姓,也遇到了这个问题。
他双手合十,露出十分狂热又显呆滞的表情,念了句稀奇古怪的话语。
念完,守兵就放他进了城。
李莲花六人惊了惊,随即反应过来,那话他们听过,是苍狼族语。
“于穆吾主,光济群生。”
“赫赫煌煌,复我荣疆。”
他们也学着那百姓的模样,跟着读了一遍。
守兵没什么犹豫地挥了挥手,“进去吧。”
六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他们逛了逛,没多久就生出种感觉,这凉州城,乱,乱得诡异。
“这两边的铺子,”李相夷观察着街道左右,“无论大大小小,都挂着摆着狼头元素的物件。”
“颜色黑漆漆的,”南宫弦月瞅着压抑,顺着他话说,“都没点生气。”
“凉州人喜明媚之色。”小笛飞声补了句。
并瞥了眼李相夷,想以他的红衣作比。
瞥过去才记起,他们换了装束,那身红衣已被灰布长衫取代。
跟李莲花倒像了起来。
正说着,耳边传来扑通一声震响。
几人循声望去,一大娘摔倒在地,腿屈着,上半个身子都伏在地上。
李莲花快走几步,率先搀过她胳膊,发力往上扶。
“大娘,你没事吧?”
谁知大娘生气地甩开他,“你这书生,才有没有事?”
说完就不再理他,重重朝北方磕了个头。
嘴巴喃喃,“老妇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此生供奉吾主。”
“望吾主宽恕我的罪孽,释放我的灵魂。”
“来世能干干净净做人……”
她直起身来时,额头上多了个浓重的红印子。
但不觉疼似的,又大力往地上一叩。
李莲花六人这才明白,她不是跌倒的。
原本问候的话,只得咽回去,他们尴尬走开。
后面,还看见不少这样的人。
神态动作激动而夸张,伴随的,又是挥之不去的呆板木楞。
即便只是来往的行人,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官府不管吗?”笛飞声皱着眉。
他刚说完,前头行来一队蓝袍的衙役。
“让一让,让一让!”
衙役们冲碍路的百姓喊。
而后,在李莲花六人左前方的一块告示栏停下。
麻利地贴了几张告示,又往下一个地方去。
他们过去瞧了瞧,纸上老老旧旧,印的无一不是一类内容。
称苍狼先祖乃天授真神,后代乃皇权正统。
其御下的子民生来有罪,只有以最虔诚的跪服和供奉,才能获得神灵的释放,洗刷罪孽,在来世得到幸福和永生。
“官府贴的居然都是这种鬼东西。”方多病惊讶道。
尚在小青峰时,凉州官府还有报朝廷本地的近况,希望朝廷施以援手。
没想到不足一个月,竟成了这样。
“荒谬至极!”他愤然道。
声音不自觉大了点,引得好些人纷纷侧目。
那不解的,直勾勾的,参杂着怒意看异类的眼神,仿佛他再多说一句,他们就会被众人扑上来群殴。
六人只好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这凉州的天地,都被改得差不多了。”
离得稍远了,李莲花方哀叹一句。
“所以城门官兵所说,”李相夷绕回城关的见闻,“‘肃州也快了’,是指快和凉州一样了。”
因为肃州距凉州很近。
“按照这个速度,”小笛飞声推测了一下,“放任自由的话,大熙迟早会被吞噬殆尽。”
“我们得尽快了。”南宫弦月接话。
六人拐了个弯,往下一条街去。
猝不及防,方多病绊了下,一个趔趄扑向前,险些摔倒。
他稳住身形,扭头骂咧。
“什么东西不长眼?”
“倒的确是不长眼的。”笛飞声陈述客观事实。
靠墙的破簸箕烂扫帚之物,被脚勾到后,翻了个面盖在地上。
白森森的人骨露出来。
准确来说,是半边人骨。
头和一条手一条腿,都不见了。
就那么残缺地,躺在满是污渍的地上,没有人收拾,没有人帮入土为安。
饶是破了不胜枚举的案子,见过了千奇百怪的死人,六人眼中撞入此番景象时,还是被蛰了下。
“看着不像刀剑所伤。”李相夷蹲下去,凝眸查看。
“像被活生生撕裂的。”李莲花喉咙发痛地,吐出这几个字。
寒凉的尸骨上,断口并不平整,自不是被砍被切的。
“上面还有爪痕和齿印。”南宫弦月指着一些痕迹说。
“很深啊。”方多病注目着骨头凹陷的地方。
“能伤进骨头里,又不是刀剑,只能是非常力了。”小笛飞声分析道。
“真够血腥的。”
六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什么,心里头发起毛来。
正讨论着,一道刺耳的尖叫窜起。
“啊——”
一个衣着棕色短褐的小哥,本是担着蔬菜,打他们的方向走。
不料见了白骨,大惊失色地扔下担子,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边跑,嘴里边叫。
“狼来了,狼来了……”
六人对了个眼色,李相夷拎起担子追上去,想问一问他什么狼。
那小哥被拦下后,一个劲地抱头缩在墙边,两股战战,涕泗直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相夷只得置了担子在他身旁,无功而返。
返回后,六人商量了下,要不要处理那具尸骨。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笛飞声建议。
“这一路过来,都有这个味道。”
腐味。
也就是说,凉州城内,无论是横的街,还是竖的道,都不乏这样的尸骨。
不止人的骨头,家禽的骨头也有。
李莲花同意他的话,“只有让凉州回到从前的样子,这些人才能真的入土为安。”
如果故土沦为了陷落之地,再怎么安葬,也得不到真正安宁。
他们遂把杂物掩回去,再度往前去。
转到第三条街时,他们经过了一个药铺。
正巧有个裹幞头的黑衣男子,拎了药包出来。
他在门口顿了顿,四下警惕地环顾一番。
接着,同李莲花的目光碰上,一时滞留不动。
双眸中生出隐隐的惊喜来。
两方眼色交换一番,打了不同的路走。
之后,在一条僻静的小道上汇了合。
黑衣男子低头行礼,“主上。”
“不必如此。”李莲花头疼道。
并连忙转移话题,问,“封副盟主现在何处?”
他们进城要见的人,便是封恪。
这个黑衣人,乃封恪心腹赵四。
因为总是跟着封恪,他见过李莲花不少次数,李莲花也眼熟他。
“先生请随我来。”赵四答。
六人就跟着他,到了城郊一处废弃的邸店。
店门临着一条商路,不过自打新的商路兴起,这条路就荒无人烟好几年了。
没有草木的遮挡,也足够隐蔽。
赵四领着他们,由外往里走。
路上守着一层接一层万圣道的人,个个打着精神戒备。
李莲花估摸了下人数,不由得问。
“你们带了多少人来?”
“一千五百人。”赵四脱口而出。
李莲花点点头,又问,“万圣道在凉州和漠北别处,还有人吗?”
“有,”赵四报给他,“散落各处的几个桩点,还有几十个人。”
“总舵和分舵已遣了援手往这边赶,山高水远,沙漠里又容易迷路,尚未到这边。”
也就是说,不算援手的话,按照李莲花刚数的一百多号人,加起来也就两百人出头。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明。
赵四心头一触,紧绷的神色有点崩溃。
控诉道,“漠北邪教杀我弟兄上千余人,重伤副盟主,盟主更是至今生死不明。”
“主上,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说完,他几欲声泪俱下。
一撩下摆,屈膝要跪。
周遭闻言的一堆万圣道人,也向李莲花恳求。
“还望主上为我们做主。”
李莲花赶紧搀了下赵四,没让他跪下去。
“李某尽力而为。”
“先带我见见封副盟主吧。”
“好。”赵四抹了把眼睛,直起身来,带他们上了蒙尘的楼梯。
到二楼的一间卧房,赵四退下煎药去了。
他们跨门而入。
为阻风沙,窗户糊了新纸,关死了,整个房间的光线都很昏暗。
只有一支白烛燃着小火苗,微弱的光芒照在一把折扇上,以及榻上人苍白的脸上。
“先生,你们来了。”
封恪发出虚弱的声音,撑着上半身要起来。
李莲花让他还是躺着,他才睡回去。
嘴上仍是叨着,“恕属下失礼了。”
礼不礼的,李莲花也不在意,甚至还有点怕。
桌前有擦过的凳子,他拣了张坐下。
“听赵四说,你伤得不轻。”
漠北的狼刀,砍中了封恪的胸口,刀刃契进肋骨里。
中刀的那一刻,敌人都多发了三分力,才将刀拔出来。
“托先生的福,又养了许多日,已……已经好多了。”封恪语气缓慢地说。
李莲花观他那样,估计还得养上不少时日。
遂睇眼李相夷。
李相夷心有灵犀,“凉州城内人多眼杂,老上药铺抓药,也不安全。”
“回头我让四顾门的人,给你送些药过来吧。”
封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朝他拱了下。
“多谢李门主。”
缄默俄顷,六人问起封磬的事来。
提起这个,封恪就来气。
他越说越激愤,说到最后,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伤口还绷出块血。
李莲花他们只好问,外敷的药和纱布在哪,替他重新包扎。
旧纱布揭开时,一道狰狞的口子横贯胸口,血从里面涌出来,瞅着触目惊心。
李莲花怕他又激动,缠完新纱布,安慰道。
“封盟主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封恪颔首,平息下去。
一两秒后,他神色哀伤地张口。
“……我只恨时至今日,都没能把堂兄找回来。”
“你既要找他,也得把命留下。”笛飞声好言相劝。
再急火攻心下去,只会把自己折磨得伤痕累累。
这话糙,语气还有点不近情理,但管用。
封恪振作了振作,同他们商讨起对策来。
约是一刻多钟后,有东西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什么声音?”方多病竖起耳朵。
客栈外,有断断续续的声音,夹在沙尘里,被风送来。
他们噤声听了一阵,听清了。
“呜,嗷呜——”
“狼嚎。”小笛飞声断定。
“是御狼使。”封恪说。
“御狼使?”南宫弦月反问。
“可是长着毛发的狼人?”
封恪认定,“正是。”
“在凉州和漠北的这段时间,我追查漠北邪教时发现,他们抓了不少江湖人,并捕了数以万计的狼。”
“用养蛊之法,将二者炼制成狼人,再种下一种虫子——应该是蛊虫,漠北人爱养蛊。”他这么觉得。
“狼人们的身体构造,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加上有虫子控制,速度、力气和功夫也变得非同凡响。”
“重点是,不怕死。”
“这就解释通了。”李相夷忆起周颂。
后者是凉州人士,毗邻漠北的原因,被抓去炼成了狼人。
可黑虫子对人的控制,并非百密而无一疏。
他兴是个人意志太过强烈,逃掉了。
再秉持着与张全的约定,一路跋涉到了小青峰。
至于其他狼人……
“漠北邪教把这些狼人,命名为‘御狼使。’”封恪往下说。
“御,”方多病义愤填膺地评价,“狼子野心。”
“是啊,”封恪嗟了一声,眸中神色复杂,“大熙忧已。”
可惜,他是个南胤人。
大熙忧不忧的,同他关系不大。
他与漠北邪教势不两立,只是因为封磬。
于是迅速跳转话锋,“狼人有狼的野性,他们啖生肉,饮生血。”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漠北南下来到凉州。”
下面的事情,就是六人在凉州城内见到的白骨了。
之所以不在野外捕猎,一是大漠贫瘠。
二是活人和家禽没有野性,好抓。
封恪说着,撸起左手袖子,上面有一记爪痕。
“几天前,我们也碰上了狼人南下。”
万圣道杀了好几十头,也折了好几十弟兄。
他自己冷不防,被刨了一爪。
所以才换了地方,躲到这处邸店来。
“如今狼人再度南下,”他苦笑道,“也不知这邸店还能不能待下去。”
狼爪一挥,做支撑的粗立柱,可都是会断的。
“还来得及。”笛飞声把窗户推开一条缝。
一望无际的沙丘上,没有半点活物的迹象。
“沙漠宽广,狼嚎传播的范围也大。”李莲花搓了下指头。
“我们听见的声音小,不连贯,想必还远得很。”
“有十几里路都说不定。”
李相夷的想法同他如出一辙,“我带四顾门的人去截。”
“老笛。”他偏头看了眼侧方的人。
小笛飞声意会,“知道了。”
金鸳盟的人一起去。
将狼人拦截在荒野之中,免得骚扰屠戮进凉州城。
再者,漠北邪教既放狼人南下,十有八九有人在驱使操控。
他们总能从狼人,或操纵者身上,挖掘出漠北邪教的更多信息。
信息愈多,对作战就越有利。
说罢,他们立即行动。
“李莲花,你就别去了。”走前,李相夷安排。
李莲花没反对,“嗯,我留在这里。”
总要留个人,保护一下封恪。
几个人互道了“当心”,李相夷五人返回胡杨林,带人去围堵狼人。
此外,还派了五百人到邸店,拿上了药。
有的药要捣,李莲花怕此后生变,打打杀杀,辗转行军什么的来不及,就未雨绸缪,把后面几天的药都捣了。
为不妨碍封恪休息,他下一楼捣的。
也不知捣了多久,他忽察觉到什么动静,停下杵。
扭身一探,封恪跌跌撞撞地跑下楼,脸上悲喜交加。
“先生。”
“我堂兄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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