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老枭的退场

　　五国联军势成之消息传入天焱焱京，在内外一片恐慌声中，此刻之秦夜，正带着赵望和明征，不急不躁来到了君适府邸。

　　“既然连玉衡都加入了永圣联军，想必无双也不远了！六国百万大军即将来袭，秦王还执意要南巡吗？”

　　猜到其来意，君适当即屏退所有下人，只留君玉贺从旁伺候。

　　以秦夜对君适的了解，他能在波谲云诡之朝局中，浸淫四十余年而安然无恙至今，不可能推断不出自己力排众议、一心南巡的用意！之所以明知故问，不过是想在临死之前，最后为君玉贺指明些许余生的路。

　　暂时抛开家国大义不谈，秦夜感其舐犊情深，郑重行了一礼：“六国联军精锐尽出，本王却置身事外，任凭麾下将士自行御敌！赵望、明征，你们可知为何？对了，君侍郎若有高见，不妨也说来听听。”

　　“六国联军，乌合之众尔，有什么好说的？”挺身按剑，赵望冷冷反问。

　　“回禀秦王：属下愚见，于诸国进犯之际南巡，一则可以安抚南方众州，以防内乱；二则可以借机征兵，以备大战；三则可以选贤任能，以利国事。”紧接赵望话语，明征拱手道出了近几日思索的心得。

　　“赵望狂傲、明征含蓄，不错，都言之有理！”逐一中肯点评，秦夜看向欲言又止的君玉贺。

　　“回禀秦王，下官愚见：六国联军咆哮而来，却在秦王不出手之情形下一败涂地，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们？到时候，我天焱皇朝顺应天道、一统诸国之大势，绝对一朝大成！秦王此举，看似轻敌，实乃诛心！”获得君适默许，君玉贺恭敬述说了心中见解。

　　“怎么样？君相可曾满意？”欣慰一笑，秦夜再次给了君适极大的尊重。

　　“南巡诛心，虽说有一战而斩尽诸国气数之可行性，但秦王所赌甚大……一着不慎，是很容易遭到反噬的！”

　　秦夜一声“君相”，君适宛如顷刻间回望了一生似的，百感交集地盯着他看了良久，才缓缓出言提醒。

　　察觉其父异常，君玉贺正要问询，却被秦夜挥了挥手，笑着阻止了：“有君相先前之精心布局，何愁此战不胜？不怕告诉君相，此战过后，这天下间，定将再有一国覆灭！”

　　“灭国？北晋？”浑身振奋之赵望脱口而出。

　　对此，秦夜笑而不语，仅示意他稍安勿躁。

　　“真能如此，纵然是老夫私心作祟下的意外之喜，也能带着去向太宗谢罪了！”

　　言及素无，君适却有意避开了素君。

　　毕竟，奠定天焱一统诸国这等万世基业之千古一帝——素君，生前对他们这帮老臣，可一点都不手软……

　　“父亲，您……”愈发感觉不对，君玉贺失声叫出。

　　“以亲兄长作饵，诱使诸国联军猛攻；罢免生身之父，彻底断绝亲情阻碍……为了我天焱皇朝、为了这天下一统，秦王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相比之下，因为一个女人，早早弃国而去之素君，老夫是真服了你这个后生！”

　　手中拐杖拄地，君适推开君玉贺之余，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大厅门口，仰头看向夜空：

　　“中玄宗政全当了大半生的权臣奸相，却因伏法受死之前的寥寥忠言，为自己洗刷了不少的污名罪孽！对此，老夫曾经多有不屑，想不到，事到如今……秦王，琉璃宫的那场火，我君氏一族可以不再追究；老夫的项上人头，也可以心甘情愿奉上！不知……”

　　“父亲，不能啊……”直如晴空霹雳，心神大乱之君玉贺，不再顾及秦夜等人，飞奔上前跪在其父面前，声泪俱下连连叩首。

　　君太妃和三皇子这两个关系君氏全族兴衰之关键人物，若非君适全力压制，不说族中那些德高望重的耄耋长者，仅君太妃之父、君适胞弟——君远，恐怕早就带着其秘密豢养的死士，生出了祸乱。

　　“兵部侍郎！本王明日南巡之前，会向皇上力谏君侍郎，兼任兵部侍郎！”听到自己想要的，秦夜看着即将阴阳两隔之父子二人，真诚保证。

　　天焱皇朝之兵部侍郎一职，因现任兵部尚书——李文年事渐高、早有辞官退隐之意，很多时候，都是秦雨任代行尚书之权！而在当今这个征伐不断之乱世中，若是非得在六部里选出最为紧要者，非兵部莫属。

　　现在，秦夜打算把君玉贺放在兵部侍郎之位置上，足见他对他的看重。

　　儿子备受秦夜赏识，君适老怀大慰的同时，仿佛看到了未来可期之君氏一族，是何等的荣耀显赫！有感于此，他没有理会失态出格之君玉贺，特意追问：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区区凡人，岂能职司工部侍郎之差事，又兼管兵部侍郎之重担？”

　　“本王二十出头，不也凭着肉体凡胎，于一心征伐诸国城池之同期，担着摄政朝野之责任？由己及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力有未逮’之差事，不过愿意与否而已！”秦夜耐心解释。

　　“过往种种，老夫从不后悔！只是，在老夫死后，秦王真能一笔勾销？”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君相如何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微末小吏，一步步走到如今跻身宰辅之三朝元老，本王不会去管。本王现在关心的，唯有君侍郎与其两位兄长今后之态度！”

　　虽然秦夜很欣赏君玉贺，但自己毕竟间接逼死君适，他实在不愿拿他们三兄弟的孝心、与极具危险之隐患，去谋划正在开启的、关乎诸国国运和无数人生死的天下大战。

　　“若论算无遗策、若论对人性之把控，试问这天下间，谁能是你秦王对手？有些事，你只是不愿，并非不敢，更不是不能！好了，今夜一见，老夫心事已了，此刻一别，权当秦王给老夫送行了；愿秦王早日荡平诸国，助我天焱皇朝实现天下大同之千秋伟业。”

　　答非所问，君适庄重许下宏愿，结束了此次会面。

　　“父亲……”

　　“既然有做孤臣的决心，就该有六亲不认之决绝！襄助秦夜征伐诸国、完成一统天下之盛举，于国于民、于你于族，皆有好处，尽可放手去做。谨小慎微算计了大半生，为父该歇歇了。”

　　搀扶起尚跪于地之君玉贺，君适语重心长的嘱咐。

　　初闻“孤臣”二字，君玉贺瞬间心中一惊；想要辩解，又听老父说出后续话语，整个人顿感孤独、悲恸、后悔……

　　“父亲让我襄助秦王一统天下，儿子责无旁贷，定当全力以赴；可天下大同之后呢？”强行定了定心神，君玉贺低声求教。

　　“顺人心、辅贤君！”模棱两可撂下这最后一句话，君适自顾自朝书房走去。

　　君玉贺一时不明所以、也来不及多想，只好紧紧跟上。

　　————

　　“素镜的真正身世公诸于众后，严寒曾劝为父当机立断、以绝后患……或许，是为父老了，没了年轻时候的狠劲；也或许，是为父已经位极人臣，没必要再以身犯险、谋求什么权势与富贵；更或许，为了给你们三兄弟积德，为父不想让自己手上再添血债！”

　　似在回忆、似在感叹，君适坐回熟悉的案几前，断断续续讲了良久。待君玉贺端过来一盏热茶，他平静抿了一口，又换种语气往下说：

　　“只是，狼狈为奸数十年，有些事，并不是你不想做，就不会发生的！为父没想到的是：严寒与北晋那个贼子，竟是想把为父一同除掉！”

　　听到这里，回想起“七日梦”现、焱京大乱的那几个日夜，君玉贺不禁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不明白，严寒与自己老父风雨同舟数十载，纵然二人间的情义见不得光，但也不至于一言不合，就痛下杀手吧？

　　“人心，当真是这世间最肮脏的东西！”他心中咒骂。

　　“这些话，为父本想带进棺材里的，以免你听后，容易滋生阴暗一面，于己不利；可刚才知道秦夜让你兼任兵部侍郎后，为父瞬间就改主意了！至于原因，你应该清楚。”君适点到即止，满眼期许的等着君玉贺。

　　“父亲是想告诫儿子：没有永远的盟友，唯有永恒的利益！就算秦王现在如何重用儿子，一旦利益相悖，他也会像严寒那般——翻脸无情。”尽管心中不愿承认，但君玉贺还是如实说出了口。

　　“孺子可教！为父可以放心去了！”

　　心中石头落地，君适愈发苍白的老脸微微一笑，嘴角开始有污血溢出。

　　“父亲……来人……快去请太医……”惊慌跌倒在地，君玉贺手脚并用挣扎着大喊大叫。

　　“原来加大药量，‘七日梦’真的如同传说中那般，可以在两个时辰内毙命……为父不死，永圣皇后之身世困局难破……告诉你大哥，和他这一世的父子情，为父从无后悔……还有你二哥，让他以后常回家看看……剩下你……若是再有一个红颜知己相伴……为父……为父绝无……牵挂……”

　　“牵挂”二字话音未落，君适却已彻底没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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