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心魔劫破，玄黄龙吟

　　冰冷，刺骨的冰冷。

　　那是丹恒对“故乡”最深刻的记忆。

　　不是星槎海络绎不绝的繁华，不是长乐天永不落幕的灯火，而是幽囚狱深处，那能将骨髓都冻僵的森然寒意。

　　锁龙链沉重地缠绕在他的四肢与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

　　黑暗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唯有偶尔狱卒巡视时带来的微光，才能短暂地撕裂这片永恒的夜，映亮壁上蜿蜒的水痕，如同凝固的泪。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是“罪人”。

　　“饮月之乱”……这四个字如同烙印，刻在他的灵魂上，即便蜕生转世，也无法洗刷。

　　他承载着那个名为“丹枫”的龙尊的罪孽，却对其一无所知。

　　他只是一个新生的持明，一个没有过去、却被过去死死缠绕的囚徒。

　　鞭挞、斥责、冰冷的注视……日复一日。

　　他蜷缩在角落，试图将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

　　那与生俱来的、属于龙尊的力量在体内蠢蠢欲动，却被他死死压抑。

　　每一次力量的波动，都会招来更严厉的禁锢和惩罚。

　　他恐惧那股力量，恐惧力量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他”。

　　最终，判决下达：

　　‘逐出仙舟，永世不得返回。’

　　离开幽囚狱的那一刻，外界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

　　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带着放逐的荒凉。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巨大的仙舟巨舰，那里是囚牢，却也是他唯一的“根”。

　　如今，根已断裂。

　　他开始了在星河间的流浪，像一片无根的浮萍。

　　他躲避着仙舟的追迹，更躲避着来自“过去”的追杀。

　　那个名为“刃”的男人，每一次出现都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恨意，嘶吼着“人有五名，代价有三个！”

　　……那恨意如此炽烈，如此具体，仿佛要将他这个“丹恒”彻底焚烧，只为了逼出那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丹枫”。

　　他是谁？他是丹恒，还是丹枫？

　　这个问题如同梦魇，日夜不休。

　　直到他遇见了那辆星穹列车。

　　姬子小姐泡的红茶温暖醇厚，瓦尔特先生沉稳可靠，三月七活泼烂漫得像六相冰绽放的光，穹和星，他们带着某种与他相似的、初生般的纯粹，却又异常坚定。

　　列车成了他新的家。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学习，记录，战斗，成为列车的护卫。

　　他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过去，藏起那份力量，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他渴望作为“丹恒”而存在，仅仅只是丹恒。

　　但过去从未真正放过他。

　　当列车应召来到罗浮，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熟悉的沉重感便如影随形。

　　每一口空气都仿佛带着往事的尘埃。

　　景元将军意味深长的目光，符玄大人审视的打量，还有暗处那始终萦绕的、属于“星核猎手”和“绝灭大君”的阴谋……

　　一切都在将他拖回那个他拼命想要逃离的漩涡。

　　他知道，这一次，无处可逃。

　　尤其是在穹——这位已然成为不可思议存在的同伴点明了他龙尊身份，并执意要前往鳞渊境时，那种宿命般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此刻，他站在显龙大雩殿的废墟中央，仰头望着那座历经风霜的龙尊雕像。

　　雕像的面容已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模糊，但那傲然的身姿，那独特的龙角，依旧能看出昔日饮月君的威仪。

　　雨水冲刷着石雕的表面，汇成细流，如同无声的泪水。

　　这就是“丹枫”……

　　这就是他必须面对的，“根”与“泪”交汇之地。

　　‘……一直绕开某些水域航行，并不能让暗礁自己消失，反而可能会让船底锈蚀得更厉害。’

　　穹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

　　星和三月七就站在他身边，她们的沉默和支持，像一道温暖的屏障，暂时隔开了那彻骨的寒意。

　　她们都知道了，却依然选择站在这里，陪他一起面对。

　　这份温暖，让他几乎有了直面风雨的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雕像上移开，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

　　然而，当他再次抬眼时——

　　周遭的一切骤然模糊、褪色。

　　周围的海浪声、同伴的身影、鳞渊境的残垣断壁……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水浸染的墨画，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海面。

　　头顶乌云压顶，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狠狠砸落，海面波涛汹涌，泛起无数惨白的泡沫。

　　他孤身一人立于怒涛之上。

　　而在他的正前方，那座龙尊雕像仿佛活了过来。

　　石质的外壳寸寸剥落，露出其下真实的面目——青色的龙角萦绕着水汽，华贵的衣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金色的龙瞳冰冷而威严，带着亘古的淡漠与深重的罪孽感。

　　那是……丹枫。

　　另一个他。

　　过去的他。

　　罪孽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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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枫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片巨大的、无法驱散的阴影，将丹恒彻底笼罩。

　　空气凝滞，只剩下暴雨击打海面的轰鸣，如同擂响的战鼓。

　　丹恒的心脏猛地收紧，几乎要跳出胸腔。

　　熟悉的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后退，想转身逃离，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海面上，动弹不得。

　　但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直直地迎向那双冰冷的金色龙瞳。

　　四目相对。

　　跨越了轮回与时空，两个本该一体却又截然不同的灵魂，在这片心象的怒海之上，终于正面相对。

　　暴雨更疾，海浪滔天，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对峙而震颤。

　　“你……一直在此逃避。”

　　丹枫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冷意，与雨水一起敲打在丹恒的心上。

　　丹恒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我不是你。”

　　“否认毫无意义。”

　　丹枫缓缓抬起手，雨水在他掌心汇聚。

　　“这力量，这罪孽，这宿命……皆与你同存。你承我之力，便需担我之责，偿我之罪。”

　　“那是你的罪！”丹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你的疯狂，你的执念！为何要我来承担？！”

　　“因为我们本是一体。”

　　丹枫的身影瞬间逼近，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

　　“逃避改变不了任何事！看看这海！看看这片因你我之力而动荡的天地！那些因‘饮月之乱’逝去的生命！你能否认吗？！”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海面开始剧烈翻腾，黑色的浪潮汹涌而起，仿佛有无数的亡魂在哀嚎。

　　景象变幻，破碎的持明卵，崩塌的宫阙，燃烧的战场……一幕幕属于丹枫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丹恒的脑海，伴随着无尽的痛苦与悔恨。

　　丹恒痛苦地捂住头，那些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他的神经。

　　锁链的冰冷触感仿佛再次缠上身，幽囚狱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不…我不是……我只是丹恒……”

　　他艰难地抵抗着。

　　“丹恒？”丹枫的声音带着讥诮，“一个无根之名，一个逃避的幻影。”

　　“没有我，何来你？拒绝过去，即是否定自身的存在！”

　　轰隆！

　　雷霆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两个身影在海面上骤然碰撞！

　　力量同源，招式同宗。

　　击云枪与虚幻的水枪激烈交锋，迸发出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每一次碰撞，都是过去与现在的撕裂，是自我认同的惨烈交锋。

　　丹恒节节败退，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痛苦，力量也无法完全发挥。

　　丹枫的攻势却越发凌厉，每一击都带着数百年的执念和质问。

　　这力量很强……这就是丹枫、这就是他一直在恐惧、逃避的过去。

　　“你能逃到哪里去？”

　　“这天地间，何处能容你这罪孽之身？”

　　“承认吧！你就是我！你就是丹枫！”

　　就在丹恒的精神即将被那庞大的负面记忆和罪责感彻底吞噬之时——

　　忽然，两只手，一左一右，轻轻落在了他的肩上。

　　那触感温暖而坚定，带着无比熟悉的气息。

　　他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但两个清晰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直接响在他的心底，驱散了暴雨的喧嚣和丹枫的低语。

　　“加油！”

　　是穹那总是充满令人安心力量的声音。

　　“加油！”

　　是星那清脆而带着无限信任的声音。

　　还有……远处，似乎还有三月七充满活力的呐喊，以及瓦尔特先生沉稳的鼓励，姬子阿姐温柔的目光……

　　他们不在身边，却又无处不在。

　　‘我不是一个人。’

　　这个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瞬间照透了他心中的迷雾和阴霾。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

　　他不再是被锁链禁锢的罪人，不再是星海间孤独的流浪者。

　　他是丹恒，是星穹列车的一员，是姬子、瓦尔特、三月七、穹和星……

　　是大家的同伴！

　　他的存在，不再需要由过去定义，而是由现在并肩同行的人，以及他所选择的未来所定义！

　　汹涌的力量仿佛冲破了某种桎梏，从未如此顺畅地在体内奔流。

　　那不是丹枫的力量，而是属于丹恒的力量！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迷茫与痛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格开丹枫的攻击，稳住身形，站在汹涌的海面上，直视着那个代表着他过去梦魇的身影。

　　“我，不是你。”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雨幕。

　　“你的罪责，你的疯狂，你的执念……那是你的选择，你的道路尽头所结出的苦果。”

　　丹枫的身影微微一滞。

　　丹恒继续道，声音越来越响亮，仿佛在向这片天地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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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承接你的力量，也知晓你所背负的一切。我不会再逃避这份沉重的遗产，无论是力量，还是罪责。”

　　他手中的击云枪爆发出璀璨的青光，龙影环绕，强大的力量震得周围雨滴倒卷！

　　“但我将以丹恒之名，走我自己的路！这力量，我将用于守护我的现在和未来，守护我所珍视的同伴！”

　　“这份罪责，我铭记于心，以此为鉴，永不重蹈覆辙！”

　　“我不是丹枫的影子和延续——”

　　强大的能量冲天而起，撕裂阴沉的天空，震碎翻腾的巨浪！

　　龙吟清越，响彻云霄！

　　“我是丹恒！！”

　　宣告声中，他主动发起了进攻！这一次，他的攻势一往无前，带着与过去决裂的决绝和开创未来的信念！

　　丹枫的身影在他的攻势下开始变得模糊、破碎，那冰冷的面容上，似乎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释然？是解脱？

　　抑或是最终被超越后的寂寥？

　　轰！！！

　　最终一击，贯穿了丹枫的虚影，也贯穿了那沉甸甸的、如同枷锁般的过去。

　　幻象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消散。

　　暴雨骤停，乌云散尽。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平静如镜的海面上，反射出万点金光。

　　锁链崩碎的清脆声响在灵魂深处回荡，久久不息。

　　丹恒独立于海天之间，剧烈地喘息着，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压在心口数百年的巨石，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击碎。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晴朗的天空，目光坚定而清澈。

　　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转过身。

　　仿佛穿过无形的帷幕，鳞渊境的景象重新回到眼前。

　　废墟依旧，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穹、星和三月七就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

　　他们的眼中没有惊讶，只有欣慰和如释重负的笑容。

　　丹恒的目光与他们一一交汇。

　　最终，他朝着同伴们，朝着这个接纳了他全部的新生之家，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海风吹拂，扬起他额前的发丝，也吹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前方的道路，已然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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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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