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窗

　　最后一场拍的是蝴蝶被抛弃，重新接客的场景。

　　蝴蝶重回窑子去接客的那天是雨天。

　　像是老天安排，今天也下起了雨。

　　棚子被大伞遮挡，杨导穿着雨伞在摄像头旁边坐下。

　　“A——”

　　画面里，灰绿的滤调罩在镜头上，原封不动地将阴寒凄苦的气氛呈现。

　　镜头摇过去，横过来。

　　最后穿过一条狭窄的深巷，跟到了一个穿着黑色短袄的伙计身上。

　　伙计踏着雨水，用手遮挡在头上，小跑着走进了间小院。

　　他径直往东走，停在了门口。

　　确定门上挂着的牌子上是蝴蝶姑娘的住所后，才抬手敲了敲门。

　　屋里，座椅上斜躺着一位妙龄女郎，修长的身材被剪裁精致的旗袍包裹。

　　弯细的双眉，配上如雪的肤色，樱唇上一抹猩红，耳上是翡翠长环。

　　前三下蝴蝶没有应。

　　到了第四下的时候，蝴蝶动了动身子，懒懒地张口:“什么事儿？”

　　伙计连忙回话:“白爷派我来催，说是等急了。问姑娘什么时候过去？”

　　蝴蝶闭上眼:“帮我回白爷，我换身衣裳，片刻就到。”

　　等脚步声渐远，蝴蝶缓缓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斑驳的镜子照出她的容颜。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精致地梳妆了，上次这样还是在和书生私奔之前。

　　蝴蝶拿起桌子上的芍药簪子，不急不缓地拿在手里，对着镜子左比划，右比划，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突然想到书生曾经夸过她，头上的花别在右耳后更好看，衬得她更娇美。

　　想着，竟然自嘲地笑了出来。

　　开始只是轻轻勾起嘴角，而后笑得更开。

　　镜子里的美人在笑，美丽的脸庞因这微笑而更加动人。

　　笑着笑着，一行泪从眼角流了下来，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掉下来后不留任何痕迹。

　　蝴蝶收敛嘴角，对着镜子，将花别在了右耳后，露出一个媚艳动人的笑容。

　　她在这种地方待了那样久的时间，自然知道女人什么样的姿态最能勾引男人，最能讨男人的欢心。

　　她厌恶这样，但是又不得不这样。

　　她怕死，她想活下去。

　　顺从自己心意的那场赌局她下过注，但结局却输得彻彻底底。

　　看吧，爱情就是埋藏在血液里的茶毒，它让人贪恋，让人沉沦。

　　下坠。

　　再下坠。

　　最后深陷淤泥里，直至窒息。

　　蝴蝶攥着手绢，起身，走了出去。

　　大量的光照进灰暗的屋里，艰难地撕裂着黑暗，试图占据更多。

　　随着蝴蝶脚步的渐远，那点光亮脆弱地经不起触碰，很快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

　　“好，卡！”杨导举着喇叭，“晚晚，这条演的不错。休息一下吧，晚上杀青宴记得来。”

　　杨导说完，就低头去看回放，游明也也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迟晚晚还没出戏，压抑着低落的情绪，向旁边的工作人员道谢后，独自回到休息室。

　　草草卸完妆，她悻悻地往出走，准备先回酒店休息一会儿。这时，有人叫住了她。

　　“晚晚，你要回去了？”

　　叫住她的男演员叫吴秋，是个童星，在戏里演蝴蝶的心上人。

　　这个时间段看到这张脸，心情并不是很美丽。

　　但吴秋平时里对她颇为照顾，于是迟晚晚笑了笑：“是，有些累了。”

　　吴秋傻呵呵笑，跟过来：“那我们一起回吧，正好我也拍完了。”

　　“她不能跟你走。”

　　突然身后一道声音叫住了他们，不知是不是音量过高，听上去很冷。

　　一回头，就看到游明也大步朝这里走过来，身后跟着小跑着的宋千和小德。

　　游明也还穿着一身长袍，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看就是剧里早期教书先生的造型。

　　背光而来的游明也，已经是出戏的状态，姿态慵懒地往这边走，脚上的步调越来越快。

　　再配上后面两个慌乱的跟班，不像教书先生，更像来干架的斯文败类。

　　游明也注意到迟晚晚的眼神，对上她的眼神，轻挑了下眉。

　　二人目光碰到一起，如同池中的游鱼相碰，立马躲闪开来。

　　游明也在他们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看向吴秋：“抱歉，她得等我拍完一起回去。”

　　而后转头朝迟晚晚温柔一笑：“我们说好了的，你忘了吗？老，婆。”

　　迟晚晚被这句老婆迷得晕头转向，迷糊地点了点头，和吴秋告别后就跟着游明也返回了剧组。

　　宋千紧张地在旁边：“晚晚姐，你要是跟他一起走了，营销号还不知道会写出什么呢，多亏明哥把你叫住了。”

　　说着顺了顺胸前的气，还要开口，却被旁边的小德拧了下胳膊。

　　“啊！小德你拧我做什么，好疼的！”

　　小德翻了个白眼：“活该。”

　　两人吵吵闹闹，而这边气氛却有些沉重。

　　游明也把迟晚晚拉进化妆间，把宋千和小德两个人关在了外面。

　　“你刚才是要做什么？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丢下我，跟那个人走？”游明也问。

　　迟晚晚想到宋千的话，立马先道了歉：“抱歉，是我今天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然后举起手发誓，“以后一定不和剧组其他男演员单独同行，我发誓！”

　　半抬起头看游明也，因刚才拍过哭戏，眼圈还是红通通的，显得十分委屈。

　　大抵是认错的态度良好，游明也情绪有所缓和。

　　于是她趁胜追击：“游老师请相信我。合约上的每一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都能倒背如流了。今天是个意外，我刚下戏，大脑一片空白就忘了……”

　　游明也对合约两个字很反感，但无可奈何：“别再叫我游老师了，听着生疏，不像是未婚夫妻。”

　　迟晚晚：“那叫什么？”

　　宋千和小德叫他明哥，粉丝叫他明爷，刘姐叫他明也。

　　她是游明也现在名义上的未婚妻，刚才游明也在外面叫她老婆，那她是不是也应该……

　　“老……老……”

　　迟晚晚嘴里嘀咕着，就是没说出来，最后打算闭眼喊出来，结果刚要出声，游明也摸住她的头。

　　“跟着宋千他们叫我明哥就行，这又不是什么要命的题，不用这么紧张。”

　　听罢，迟晚晚狠狠松了口气：“明……明哥。”

　　游明也也不打算再为难迟晚晚：“算了，下不为例。”

　　被合约甲方一顿质问，刚才不好的情绪也强制性下岗。

　　沉默间，她低下头发呆，游明也一半脸照在阴影下，缓缓开口：“我看了刚才的回放，演得很棒。”

　　迟晚晚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里，不过得到老师的夸奖，还是礼貌说了声谢谢。

　　游明也看着她有些发肿的眼皮，心里一阵猜测。

　　“你刚才演戏的时候在想什么？”

　　迟晚晚觉得莫名其妙。

　　“在想你的前男友吗？刚才哭的那么伤心。”

　　她呆呆地眨了两下，想摇头否认，但是刚才她确实想到前男友，想到了他们之间三年的婚姻。

　　心里很心疼故事里的蝴蝶，自己和她的处境又何尝不是相似的。

　　只是老天又给了她一次选择人生的机会。

　　但是蝴蝶没有了。

　　这么一想，干涸的泪又要涌出来。

　　游明也的眼神从迟晚晚的左眼，缓慢移到了右眼。然后很突兀地朝迟晚晚张开臂膀。

　　迟晚晚瞪大眼，不知所措。

　　游明也：“可以给你个拥抱吗？”

　　“什么？”迟晚晚有些懵。

　　游明也张了张嘴，补充道：“作为老师，对后辈的鼓励和安慰。”

　　不等迟晚晚拒绝，游明也身体前倾，把迟晚晚抱在了怀里。

　　这是个十分有分寸的怀抱，不亲密，也不生疏。

　　迟晚晚把头埋在游明也的肩膀，明明还伤心的情绪一下子消散了，她觉得十分安心。

　　又想到自己的眼泪沾在了游明也的衣服上，一会儿会不会被嫌弃。

　　良久，游明也拍拍她的背，眼睛没有焦点地盯着门上的纹路：“他……对你是不是很不好？”

　　游明也问得很轻，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迟晚晚知道游明也问的是夏阳，她没有立刻回答好与不好，安安静静地在游明也怀里不吱声。

　　游明也没听到答复也没再追问，松开拥抱：“你值得更好的。”

　　迟晚晚心一颤，正打算继续吃鸡汤，就听到游明也语气不爽：“不过这样的入戏方法用一次就够了。演技也要提升一下，总不能以后演个哭戏都要想前男友吧。”

　　迟晚晚：“……”

　　游明也歪头，略显夸张地做了个委屈脸，镜片下的眼睛微眯，嘴角向下，但是满是笑意。

　　“不然那样的话，我会吃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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