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蛇咬

　　墨画的效率极高。

　　不过半日功夫，锦绣苑下等丫鬟们常聚在一起浆洗、做针线的几个角落，就悄悄流传开了两个“吓死人”的消息。

　　“……听说了吗？赵嬷嬷前儿差点把厨房的小菊打死在池子边！就因为小菊不小心掉水里，溅了点水花惊了三小姐！啧啧，那阵仗，吓死人了！”

　　“真的假的？赵嬷嬷平时虽然凶，也不至于吧？”

　　“千真万确！我表妹就在厨房当差，亲眼看见的！小菊那丫头，到现在还吓得不敢出屋呢，说是落水受了风寒，浑身疼，求嬷嬷给点药都没给……”

　　“嘘——小点声！还有更吓人的呢！彩蝶姐姐……你们知道吧？这两天总往库房那边跑，还老在假山后头转悠！神神秘秘的！有人看见她……”

　　“啊？假山后头？那不是……不是前些日子……”

　　“嘘——！要死了！别瞎说！那地方邪性！当心祸从口出！”

　　这些窃窃私语，如同带着倒钩的毒刺，精准地钻进了赵嬷嬷和彩蝶的耳朵里。

　　赵嬷嬷听到关于自己差点打死小菊的议论时，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

　　她本就因为没能灭口小菊而窝火，更因为被温微遥当众落了面子而怀恨在心。

　　如今这些议论，不仅揭了她的短，更让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尤其听到“求药都不给”这种话，更是疑心小菊在背后编排她！

　　她眼神阴鸷地扫视着那些聚在一起的小丫头，吓得她们立刻噤若寒蝉，作鸟兽散。

　　而彩蝶，听到关于自己总去假山后头的议论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那天她和赵嬷嬷在假山后密谈被小菊撞见，是她心里最大的隐患！

　　如今这消息竟然在下人堆里传开了？是谁？是小菊那个贱婢说漏了嘴？还是……赵嬷嬷？！

　　彩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很清楚，一旦让林氏知道她们密谈的内容被泄露，尤其是关于大老爷药里动手脚的事，她们两个都别想活！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看向赵嬷嬷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和难以言喻的警惕。

　　赵嬷嬷同样用阴冷审视的目光回视着她。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没有一丝往日的默契，只有冰冷的猜忌和无声的质问——是你？还是你？

　　锦绣苑表面依旧维持着压抑的平静，但林氏这两个最倚重的心腹之间，那无形的裂痕，已在恐惧的催化下，迅速扩大、加深。

　　温微遥依旧被“困”在暖阁，做着清洗汗巾、喂药之类的粗活。

　　她表现得越发沉默寡言，脸色苍白憔悴，眼神怯懦躲闪，仿佛已经被这囚笼般的生活折磨得没了生气。

　　这日午后，林氏被三夫人周氏请去商量老太太寿辰的事宜，赵嬷嬷作为心腹自然要跟随。

　　临走前，赵嬷嬷不放心地叮嘱彩蝶：“给我盯紧了暖阁那个！还有，轩少爷的药，必须让她亲自喂！一滴都不许剩！”

　　“是，嬷嬷放心。”彩蝶低眉顺眼地应下，待赵嬷嬷走远，才抬起头，看向暖阁方向的眼神却充满了复杂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她心烦意乱，一方面担心假山密谈泄露的事，一方面又害怕自己偷偷去找册子残片的事情败露。

　　那晚她找到的残片上，只残留着“寒石”和“忌……参”几个模糊的字，信息不全，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她迫切地想知道，那册子里到底还记录了什么可能牵连到她的东西！

　　心神不宁之下，她决定再去一趟后角门灰烬堆看看，也许白天能发现点晚上遗漏的线索？她找了个借口支开附近的小丫头，独自一人快步走向后角门。

　　锦绣苑后角门附近堆着些杂物，还有那堆尚未清理干净的灰烬。

　　彩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才蹲下身，再次在那堆冰冷的炭灰里翻找起来，动作比那晚更加急切焦躁。

　　她全神贯注，手指在灰烬里扒拉着，浑然不觉，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杂物堆阴影里，一双充满怨毒和杀意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赵嬷嬷！

　　她根本没走远！或者说，她找了个借口又折返了回来！

　　她本就对彩蝶起了疑心，又见彩蝶鬼鬼祟祟往后角门去，便悄悄尾随！

　　此刻，看着彩蝶蹲在灰烬堆前急切翻找的样子，赵嬷嬷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这贱婢，果然心里有鬼！她是在销毁证据？还是在找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瞬间冲垮了赵嬷嬷的理智！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不能留她了！这贱婢知道得太多，又起了异心，迟早是个祸害！趁现在夫人不在……正好！

　　赵嬷嬷眼中凶光一闪，悄无声息地从袖中摸出一小包东西。

　　那是她前些日子弄来准备处理小菊的——一种能吸引蛇虫的、带着特殊腥甜气味的药粉！

　　她屏住呼吸，如同捕食的夜枭，悄悄靠近，将药粉猛地撒在彩蝶身后几步远的草丛里！然后迅速后退，隐入更深的阴影中。

　　彩蝶正翻得心烦意乱，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甜腥味。她疑惑地皱起眉，刚要起身查看——

　　“嘶嘶——”

　　草丛里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鳞片摩擦枯叶的声响！

　　彩蝶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她猛地扭头，只见一条足有小儿手臂粗细、通体暗褐、三角脑袋的毒蛇，正从草丛里探出头，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了她！蛇信吞吐，发出致命的嘶鸣！

　　“啊——！！！”彩蝶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她吓得肝胆俱裂，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毒蛇似乎被她的尖叫惊动，猛地弓身，如同离弦之箭，狠狠一口咬在了彩蝶因恐惧而裸露在外的小腿上！

　　“啊——！！！”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锦绣苑午后的宁静！彩蝶只觉得小腿一阵剧痛，眼前发黑，整个人瘫软在地，恐惧和剧痛让她几乎昏厥！

　　阴影里，赵嬷嬷看着彩蝶被咬倒地的惨状，脸上露出残忍而快意的狞笑。活该！贱婢！

　　这就是背叛的下场！她正准备悄然离开，制造不在场证据，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彩蝶因疼痛翻滚时，从袖袋里掉出来的一小片焦黑的硬纸片！

　　正是那片《汤药禁忌录》的残片！

　　赵嬷嬷瞳孔骤然收缩！这贱婢果然藏了东西！她下意识就想上前去捡！

　　就在这时，远处已经传来了被尖叫声惊动的下人们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声音从后角门传来的！”“快去看看！”

　　赵嬷嬷脸色剧变！来不及了！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地上抽搐的彩蝶和那片残片，一咬牙，转身飞快地消失在复杂的庭院小径中。

　　锦绣苑后角门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闻讯赶来的下人们看到彩蝶倒在地上，小腿肿胀发黑，伤口渗着黑血，人已经口吐白沫，意识模糊，都吓得面无人色！

　　“毒蛇！是毒蛇咬的！”

　　“快！快去禀告夫人！”

　　“府医！快叫府医！”

　　一片混乱中，无人留意那片滚落在灰烬边缘的焦黑纸片。

　　暖阁的窗户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温微遥站在窗后，冷冷地看着远处乱成一团的人群，看着彩蝶被匆匆抬走的惨状。

　　她的目光，精准地扫过那片躺在灰烬旁的残片，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了然的弧度。

　　林氏得到消息，脸色铁青地赶了回来，看到彩蝶那副垂死的模样，又惊又怒：“废物！都是废物！好好的院子里怎么会有毒蛇？！给我查！彻查！”

　　赵嬷嬷也“闻讯”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担忧：“夫人息怒！老奴……老奴刚被三夫人那边叫去问寿宴的事，这才离开一会儿……怎么就……”她看着彩蝶的惨状，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和……心虚。

　　温微遥在墨画的“搀扶”下，也“惊慌失措”地赶到现场，脸色苍白如纸，看着彩蝶的惨状，眼中迅速蓄满了“恐惧”的泪水，声音颤抖：“天啊……彩蝶姐姐……怎么会……二婶，这……这可如何是好？府医……府医能救吗？”她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仿佛随时会晕倒。

　　林氏看着眼前这一团乱麻，听着温微遥那“火上浇油”的惊惶问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她烦躁地挥挥手：“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赵嬷嬷，派人盯着府医！务必把人给我救回来！”

　　她需要一个活口！需要知道彩蝶这个心腹到底在搞什么鬼！

　　温微遥被墨画“扶”着，怯怯地退到一旁，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那片依旧躺在灰烬旁的残片。

　　混乱中，一个负责清理现场的小丫头，正拿着扫帚簸箕过来，眼看就要将那片残片连同灰烬一起扫走……

　　温微遥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

　　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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