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水中月

　　回到凡尔顿后，夜色更深，多云的天气让月光都显得黯淡了些。

　　明天要去莱恩那边见裸子，三人早早收拾完毕，准备直接留宿作战室。也多亏作战室做了更新升级，对夜蜀葵来说也没有任何不方便了。

　　关灯躺下，鼻尖都是清淡的薰衣草味，夜蜀葵瞪着屏障上的星空顶，没有睡意。

　　“莱恩医生，我身体里一直有别人的记忆。”

　　“我每晚都会做梦，梦到那个人过去的事。那个人过得很辛苦，所以我也会被她影响，想爆发，想哭泣，梦深的时候甚至会分不清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谁。”

　　夜蜀葵有些迷茫。

　　“到底是那个人的记忆在我这里，还是我的记忆挤占了她的，我才是那个奇怪的人？”

　　“——这个世界和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听她说完，莱恩这才慢慢开口道：

　　“梦醒之后，你也这么想吗？”

　　闻言，夜蜀葵苦笑着摇头。

　　“不会。因为有人会在身边提醒我。”

　　莱恩颔首，似是欣慰。

　　有这样的救赎，夜蜀葵很幸福。

　　他知道这种感觉。

　　“有那个人在，你就不会模糊梦和现实，症状想必也会逐渐改善，你要有信心。”

　　夜蜀葵明白。

　　可是，不想麻烦他，不想影响他。

　　糟心事太多了，必须要靠自己解决，才能安心思考别的，思考和他的以后啊......

　　她追问道:

　　“但是，我怎样才能不被这些记忆影响呢？”

　　连日的睡眠不足和纠结，已经影响到她平时的判断了。

　　莱恩道：

　　“这恐怕需要长时间的自我调整和干预。”

　　接纳这些记忆，并慢慢认知它们、拆分它们。

　　不仅是时间的问题，还容易引起人格的分裂，难度很大。

　　夜蜀葵摇头。

　　……来不及的。

　　见她如此，莱恩不忍。

　　“如果你真的痛苦到无法忍耐的话，我可以帮你忘记。”

　　“催眠之类的？”

　　“是的。”

　　这也许是个好主意。

　　如果她是开朗快乐的夜蜀葵，而不是那个深沉复杂的不夜露的话——

　　见夜蜀葵似乎想开口答应，莱恩又道：

　　“先别着急。”

　　他放下记录用的纸笔，看向窗外。

　　窗户正呈现一片澄澈的蓝。

　　“你看，今晚的月亮很美。”

　　莱恩的紫色眼睛染上同样漂亮的妖艳。

　　“这种时候啊，人很容易被它蛊惑，走上会后悔的道路。”

　　“所以，最好不要在晚上下决定噢。”

　　没有跟着望向外面，夜蜀葵道:

　　“这是经验之谈吗？”

　　并不肯定，莱恩只道:

　　“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想变成什么样子？好好考虑清楚，再来找我吧。”

　　是啊，自己想怎么样呢？

　　忘掉不夜露的那些事情，的确就能解脱，但是......这真的好吗？

　　越想越睡不着，夜蜀葵坐起来，伸手关掉了屏障。

　　隔壁是沙利叶，再过去则是梦魔，两个人都团在屏障里，应该已经睡熟了。

　　......真安静啊。

　　大家都走了，自己身边一直都这么安静啊。

　　记忆打架，开始争相翻涌而出。

　　夜蜀葵甩甩头。

　　不对，自己身边有五月，还有很多好玩新鲜的事。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活泼热烈、害怕寂寞的人，已经习惯一个人、习惯什么都自己承担，自己解决了呢？

　　如果不曾改变，会不会更幸福呢？

　　她鼻子一酸。

　　……越发不明白，越发不愿意去想了。

　　夜蜀葵再也忍不住，轻手轻脚的下床。

　　她翻窗去到房顶。

　　“呼。”

　　周遭是浓重的深蓝色，云层太厚，透不出一点月光。

　　街上没有行人，只有星星路灯安静的亮着。

　　夜蜀葵将头埋进膝盖里。

　　没人发现的话，可以......哭一下吧？

　　她真的好累啊。

　　温热的眼泪滚在阴影中，发热，又渐渐冷却。

　　就像失去了不明陆的不夜露一样，现在的夜蜀葵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孤单过。

　　莱恩医生说的对啊。

　　夜晚的人总是不够理智，很敏感，很脆弱......

　　在繁杂情绪的旋涡中打转许久，夜风一吹，夜蜀葵不禁拢紧身体，打了个喷嚏。

　　下一秒，背上突然被一阵轻柔的暖意覆盖。

　　“嗯？”

　　夜蜀葵刚抬头，就被一双手拉了过去。

　　“你啊......”

　　那个人的声音充满无奈，但环住她肩膀的动作却温暖有力。

　　夜蜀葵披着毛毯靠在他肩上，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醒、呃——”

　　糟了，鼻音好重。

　　一听就知道不对，知道自己哭过啊！

　　夜蜀葵赶紧低头。

　　梦魔倒没追究，只是问道：

　　“你睡不着吗？”

　　“嗯......”

　　夜蜀葵支支吾吾的。

　　“房、房间里挺黑的嘛，我就突然想看看月亮。”

　　“这还不简单。”

　　梦魔扶着她站起。

　　“你想看，我就带你去。”

　　他还是没有看夜蜀葵的脸，这让夜蜀葵感到一丝轻松。

　　尤其不想被梦魔看到这种模样啊。

　　之后，梦魔开车，两人一路来到了某处水边。

　　“这里是......？”

　　“良嘉海。”

　　夜蜀葵惊讶。

　　“凡尔顿郊外还有这种地方啊。”

　　海面安稳静谧，无声的反射出细碎的星光。

　　明明是深夜，此处黑水却不会给人恐怖的感觉。

　　无人之处，无光之处，对此时的夜蜀葵来说正好。

　　但是，月亮在哪里呢？

　　梦魔自然明白她的疑惑。

　　“跟我来。”

　　走到海边，夜蜀葵正蹲下身子俯视海水，只听身边的梦魔道：

　　“放松。”

　　“嗯——？”

　　“噗通”一声，夜蜀葵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梦魔推进了海里。

　　失重。

　　湿润。

　　之后便是被水笼罩的心悸和冰冷。

　　“唔——！”

　　下沉。

　　在下沉。

　　夜蜀葵拼命挣扎起来。

　　她不会游泳啊！

　　手脚僵硬的乱划乱动，却怎么都浮不上去，反而控制不住身形，越陷越深。

　　她捂住嘴。

　　憋不住了，呼吸......！

　　夜蜀葵突然愣住。

　　诶......好像不难受？

　　舌尖有些咸味，但鼻子里没有进水，呼吸就像在地面一样顺畅。

　　为什么？

　　正傻愣愣的吐着泡泡，远处“噗通”一声，梦魔也跳了下来。

　　他游的十分顺畅，转眼间就来到夜蜀葵身边。

　　“此处海水是特别的，不会游泳也没事，别怕。”

　　他轻握住她的手腕。

　　“我拉着你游。”

　　梦魔的眼睛融在一片暗色中，却更加夺目生辉。

　　漂亮的蓝波与金星，点亮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这是夜蜀葵第一次潜水，即使呼吸不受影响，但要说不怕不慌，还是不可能的。

　　配合她的节奏，梦魔一直在身下牵引她。

　　“放松身体，双手放平，脚慢慢踢，不用那么僵硬。”

　　“下面还是有些水压，鼻子呼吸可能不容易跟上，尽量试试用嘴，慢慢吐气呼气就行。”

　　夜蜀葵乖乖的听话调整。

　　这个过程中，即使看不清周围，梦魔的双手也给了她无比的安全感。

　　他的手一直拉着她。

　　水是温柔的，梦魔的手更是温柔的。

　　夜蜀葵和他一起软软的漂浮。

　　奇妙的触感划过指缝，流过全身，又化为一体的感触。

　　非常、舒服。

　　见夜蜀葵适应了，梦魔稍稍一动，将人往更深处带去。

　　黑水开始变得清浅。

　　清浅逐渐变得透绿。

　　仿若水底迎来天亮，幻梦般的蓝绿色迎接了两人的到来。

　　夜蜀葵甚至可以看到底下的珊瑚和水草，看到不知名的小鱼。

　　“好漂亮......”

　　她转着脑袋，目不暇接。

　　把什么都忘记，只是全身心的享受这片景色，夜蜀葵的心情瞬间明快起来。

　　梦魔笑着捏下她的手。

　　“月亮就在这里。”

　　顺着梦魔的眼光看去，夜蜀葵屏息。

　　水底处，正躺着一轮浅色的圆形光影。

　　宛如一处废墟，无人惊扰，只是静静地睡在那里，不问年月。

　　它也许只是虚假的幻象，只是某个物体的倒影。但在夜蜀葵看来，它即是真正的水中之月。

　　水波荡漾正如月光倾泻。

　　明暗色差正如月面残痕。

　　优雅独立正如月之姿态。

　　一时间，夜蜀葵感动到说不出话，眼眶都有些发热。

　　梦魔游到她眼前。

　　他终于看向夜蜀葵的脸。

　　直视着她，不容她逃脱。

　　“你每夜无法安眠，我也不曾入睡。”

　　“我一直在尝试进入你的梦。”

　　梦魔说：

　　“但你的梦，或者说是夜蜀葵的梦，一直在抗拒我的进入。”

　　夜蜀葵没说话。

　　她固执的想要自己解决，即使是繁复混乱的梦，也只想自己去面对。但这反而让梦魔更加担心，让他也难以休息？

　　梦魔继续道:

　　“我知道你想自己解决，所以，我本来不打算说出口，只想默默插手。”

　　“但是，不能再让你一个人了。”

　　她不想他不安，他更是一样。

　　没有任何责怪之意，梦魔平静的道：

　　“之前，我曾因缘巧合的连接到了不夜露的梦。”

　　夜蜀葵呆住。

　　什么？不夜露的梦？！

　　“或者说，是她的记忆吧。”

　　“顺着你梦到的她的那部分记忆，我追寻到了一个久远的碎片。”

　　眼光微闪，梦魔说：

　　“你记得......‘哥哥’吗？”

　　夜蜀葵眨眨眼。

　　这个词，有些耳熟。

　　好像是久远的记忆之中，曾经呼唤过的——

　　“是......不夜露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吗？”

　　梦魔点头。

　　“对，那应该是不夜露7、8岁左右的事。她那时尚且年幼，个性倒是活泼极了，也不怕生。”

　　“有一次，她在咖啡厅里遇见了一个人。”

　　“他们点了很多点心，那个人虽然并没有怎么动口，却和不夜露聊了许久。”

　　夜蜀葵感觉不对劲，道:

　　“那只是不夜露做的梦而已，并不是真的。”

　　“是的，那的确是梦。”

　　梦魔深深的看着她。

　　“当时的我，作为年轻的族长之子，正好是力量最完全，最为充沛，正在练习进入不同人梦境的时候。”

　　夜蜀葵不禁睁大眼睛。

　　难道说......！

　　梦魔点头。

　　“我的力量的确不能离开这条时间线，但却可以离开弥瑞尔。”

　　“虽然只是一次偶然，但我确实连接到人界，进入了当时的、不夜露的梦。”

　　看着夜蜀葵的眼神仿若克制，又难掩动摇，梦魔颤声道:

　　“所以，她小时候遇见的那位‘哥哥’——就是我。”

　　夜蜀葵哑然。

　　他们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见过了？

　　头有点疼。

　　她竭力回忆着。

　　好像……慢慢想起来了。

　　梦中的人总是有些死板，或是没有逻辑难以正常交流的。但唯有那一次的梦里，她遇见了一个生动无比的人。

　　只消一眼，她就知道，他们是那个梦中仅有的同类。

　　所以，她才上去搭了话......

　　原来......

　　夜蜀葵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那个仅此一夜的快乐梦境，那个与她聊天，陪她吃点心，消解她的寂寞的人，竟然就是面前的——

　　手用力捏紧，梦魔的语气也动荡不已。

　　“你想起来了吗？当时我们聊过什么？”

　　夜蜀葵摇摇头。

　　她记不得了。

　　梦魔苦笑。

　　这真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必然啊。

　　他接着道:

　　“如果不是找到那份碎片，我恐怕也不会想起。”

　　毕竟，对彼时的他而言，那只是千万个梦境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当时，不夜露问我的来历，我告诉她，我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来的。”

　　梦魔想起了全部。

　　连那女孩的容颜、好奇宝宝似的表情，都完全想起来了。

　　“然后，她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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