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此枪与吾名为证

　　“老大，怎么办，小姐那边完全没有联系了！”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该不会是出事——”

　　梦魔打断沙利叶道：

　　“不会的！”

　　此时，他也是心急如焚，但担忧夜蜀葵之余，梦魔也在极力思考着如今能做的事。

　　眼睛一暗，他眸中零星金星闪烁。

　　“走，去找力力。”

　　很快，在梦之力的洗脑下，力力带他们来到明心之路前。

　　“小姐就是进到这里了？”

　　“这里通向什么地方？”

　　力力一脸呆滞，说话却很流畅。

　　“是三牧师的花园。”

　　梦魔和沙利叶对视一眼。

　　沙利叶揪住力力。

　　“这条路有什么蹊跷吗？小姐怎么会走了那么久还没出去？”

　　力力答：

　　“这条路会营造一个幻境，让进入者找到自己真实的模样和愿望。”

　　“三牧师会通过这个幻境，判断是否帮助进入者实现心愿。”

　　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毕竟夜蜀葵并不是带着心愿来的，照理来说，幻境应该无法控制她。

　　但......真实的模样？

　　梦魔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沙利叶，我进去找她，你在这里等我们。”

　　“啊？老大，你认真的吗？”

　　沙利叶傻眼。

　　“我的精神同调都被强行切断了，即使是老大你的梦之力也——”

　　梦魔摇头。

　　“她人还在里面，只是沉入了幻境而已。我身为梦魔，定不会被幻境迷惑。”

　　“只要找到她，我就能将她带出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

　　沙利叶夸张的叹口气，算是同意了。

　　然而，奇怪的是，梦魔甫一踏进通道，却马上转身走了出来。

　　前后不到几秒，沙利叶还以为有不妥，疑惑道：

　　“老大，怎么了？”

　　梦魔皱一下眉，转身又进，这次却也是同样的结果。

　　这下，连沙利叶也明白过来。

　　......通道拒绝梦魔的进入。

　　“该死，因为里面已经有人，所以才不准其他人进去打扰吗？”

　　梦魔也是脸色沉沉。

　　良久，他才下定决心般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直接去见三牧师。”

　　“嗯？怎么见？”

　　“力力说过，这条通道通向三牧师的花园，那我们只要绕过这个通道即可。”

　　沙利叶犹豫。

　　“这个通道有很强的链式禁制，不通过的话，是没办法——”

　　梦魔淡淡的道：

　　“轰了就行。”

　　海洋忽明忽暗，忽深忽浅。

　　光点散成群星，聚合为剑。

　　梦魔的眼波仿佛他的情绪一般动摇不止，却最终安定了下来。

　　夜蜀葵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定会尽可能的保护好自己。

　　他要相信她。

　　相信她能撑住，能等到他去！

　　另一边，幻境之中。

　　夜蜀葵愣愣的重复道：

　　“‘不夜露’？”

　　“你是在叫谁？”

　　莱恩面露惊愕。

　　“当然是你的名字。”

　　“你连这个都忘了吗？”

　　夜蜀葵没说话。

　　不对。

　　不可能。

　　自己叫夜蜀葵！

　　这个名字可是重要的、和那个人的羁绊，绝无问题！

　　等等。

　　夜蜀葵呆住。

　　那个人？

　　是谁来着......

　　脑子卡壳，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无法干脆利落的倾泻下来。

　　夜蜀葵使劲儿捶捶脑袋。

　　是谁……

　　那个重要的——

　　莱恩抓住她的手，道:

　　“好啦，别打了。”

　　“我来帮你梳理，一起慢慢回想吧。”

　　莱恩医生依旧还是那样亲和，温润的眼睛略带柔光，看上去是真心关心她。

　　但夜蜀葵不敢相信。

　　如果真的听了，她只会更加混乱。那些记忆，也会更加动摇！

　　她要相信自己。

　　要相信自己的名字、和那个人！

　　甩开莱恩，夜蜀葵毅然决然的站起来，准备离去。

　　而此时，房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诶？”

　　夜蜀葵惊讶的看着他。

　　来人身材纤瘦高挑，一头柔软的黑发微微摇晃，似是温柔，却和他的气质并不符合。

　　他皮肤白皙到有些病态的透明，容颜俊美，却太过瘦削，显得僵硬而不近人情。那双眼睛也是黑洞洞的，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没有生机，有些奇怪的死气。

　　真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他。

　　夜蜀葵盯着人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哎呀，梦魔。”

　　莱恩唤他。

　　“还不到你的咨询时间呢，怎么过来了？”

　　夜蜀葵瞪大眼睛。

　　他就是“梦魔”！？

　　可是为什么……是这副模样？

　　梦魔眼珠不转，只是晃了晃脑袋，看起来木木的。

　　“啊......”

　　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沙哑到刺耳，像是机器人，又像是苍老无比的老人，怎么都不像是这个青年该有的。

　　似乎确实是记错了时间，梦魔点下头，转身往外走去。

　　夜蜀葵有些在意。

　　“他怎么了？”

　　莱恩叹气，小声道：

　　“你连他也忘了啊。”

　　“他眼睛几乎看不见，也说不了话。”

　　夜蜀葵问：

　　“为什么？”

　　莱恩只是说：

　　“......是心病。”

　　一时之间，莫名其妙的心悸抓住了夜蜀葵。

　　她突然很想跟梦魔说说话。

　　“梦魔！等一下！”

　　“喂！别走！”

　　无视莱恩异常失态的呼唤，夜蜀葵追了过去。

　　“呼、呼——”

　　“老大，我们成功了！”

　　通道处宛如被撕裂一般，露出一个多边形的残缺，其中隐约可见一条新的通道。

　　这就是通往三牧师花园的真正道路！

　　沙利叶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弓也劳累至极，软软的倒在一边。

　　梦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额发浸湿，他眸中残余的蓝光飘散在眼帘之处，和汗水一起化为虚弱的湿气。

　　虽然在夜蜀葵的帮助下，能力已经恢复不少，但毕竟不是全部，还是难以支撑如此巨大的消耗。

　　“好久没有这么高强度的用过能力了，累死了！”

　　“啊，老大，你缓缓，我给你调息！”

　　梦魔摇头，强自挺直身子。

　　“你也几乎消耗到底了，不必着急。”

　　“那你也歇、诶！老大——！”

　　梦魔已经往裂口处走去。

　　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他却走的十足坚定。

　　沙利叶只得蹦起来，追着梦魔过去。

　　穿过这条明亮宽阔的新路，两人很快来到了目的地。

　　此处是一个玻璃温室。

　　宽阔明亮的温室中满是花花草草，飘散开好闻的气息。这里的温度比起外面要温暖许多，植物们都在舒服的轻晃。

　　前面一个白色砖石的小亭子中，正有人在等着他们。

　　“欢迎你们。”

　　左边的是有一面之缘的犰狳。

　　中间的牧师是个戴着眼镜，不苟言笑的男子。

　　最右边的牧师最为特别，戴着个凤凰面具，看不清真容。

　　梦魔眼光平和，心中却开始警惕起来。

　　这就是人间诗社的愿望之源头——三牧师。

　　夜蜀葵很快就追上了梦魔。

　　梦魔正在原地，似乎在等她。

　　“啊......”

　　“呃，你——”

　　夜蜀葵不知道该说什么。

　　印象中，名为“梦魔”之人不该是如今这个样子。

　　那他该是什么样子呢？

　　自己记得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吗？

　　夜蜀葵在原地干着急，却见梦魔伸手指了指前面。

　　“嗯？”

　　“啊......啊......”

　　夜蜀葵明白了。

　　“你是要我跟你过去？”

　　“啊......”

　　诊所布局也和夜蜀葵记忆中不同，她扶着梦魔，两人走了一会儿，进到一个小房间。

　　是梦魔的病房。

　　梦魔熟门熟路的进去，摸索着在床边坐下。

　　夜蜀葵便也寻了张圆凳，坐到一旁。

　　“那个，梦魔......”

　　“啊......”

　　见梦魔正等她开口，夜蜀葵纠结的问:

　　“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会知道自己的事情，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梦魔点头又摇头，手上比划，动作飞快，夜蜀葵完全看不懂。

　　“对不起，我不懂手语……”

　　梦魔眼睛虚无，神色淡淡，夜蜀葵却感觉到他有几分无奈。

　　见无法顺畅交流，梦魔指指一旁的床头小几，上面正放着几支笔，一个素描本。

　　原来如此！

　　夜蜀葵拿过来，趁势看了下上面的内容。

　　这些是……

　　本子上全是无法辨认的鬼画符，各种线条缠绕交织，分辨不出形态，看起来十分诡异，似乎也显示出主人混沌的思绪。

　　翻到新的一页，夜蜀葵把着梦魔的手，把本子和笔交给他。

　　“你好，不夜——”

　　刚写几个字，梦魔就刷刷刷擦掉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你叫什么名字？”

　　歪歪扭扭的字迹总好过手语，夜蜀葵勉强能看懂。

　　她注意到了梦魔没擦干净的句子。

　　“我不是不夜露。”

　　夜蜀葵坚定的道：

　　“我叫夜蜀葵。”

　　梦魔点点头，又写：

　　“那果然不是你的真正名字。”

　　“那么，我的想法没有错。”

　　想法？

　　他注意到什么了？

　　梦魔低头写好，再次举起本子给夜蜀葵看。

　　夜蜀葵轻声读出文字。

　　“因、为、我——”

　　“在、梦、中——？”

　　梦？

　　他在做梦？

　　难不成，自己也——

　　等不及的夜蜀葵干脆站到梦魔身边，看着他写。

　　梦魔也感觉到她的急躁，下笔稍微迅速了些。

　　“我是梦魔，因体质特殊，我对所处世界、对周遭的意识比常人更加敏感。”

　　“我有自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但我却一直觉得——”

　　“这个世界是假的。”

　　夜蜀葵呼吸一窒。

　　梦魔继续写道：

　　“此处世界看似合理，却宛如一个被人观察的实验舱，被人创造出的瓶中花园，我时常能感觉到有什么‘眼睛’在背后注视着这里。”

　　“包括我在内，大家的意识都是凭空捏造而出，是遵循某个规则诞生的假货。”

　　“而你，却不是。”

　　也许是心情激荡，梦魔加重了书写的力气，本就扭曲的字迹更加丑陋难认。

　　“你像是某种特殊的存在，从你刚才呼唤我开始，我的记忆、我的思想、我的情感才变成真正的、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和你相处的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体会到……什么是活着。”

　　“但你也快要被吞噬了。”

　　夜蜀葵明白其中含义。

　　是指自己逐渐混乱的记忆，和正在遗忘过去的事吧。

　　“那么，你想怎么做？”

　　梦魔停笔，等待她的回答。

　　夜蜀葵轻咬嘴唇，没有说话。

　　两人间的气氛凝固，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

　　梦魔没有催促，只是等待着。

　　他漆黑的眼睛空若无物，又仿佛沉淀了太过深邃的因果。

　　夜蜀葵疲惫的叹息，嘴角却挂上了微笑。

　　别说，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很久之前，她也曾被类似的眼眸注视过。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自己极其信任，非常非常想要见到的人......

　　“你说的是真的，我恐怕也正在做梦吧。”

　　夜蜀葵道：

　　“所以，能告诉我吗？我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梦魔有些惊讶般挑眉，再度动笔。

　　“你相信我？”

　　夜蜀葵点头。

　　“是的，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的心。”

　　曾有犹豫，曾有怀疑，但自己的名字、模糊记忆中的那个人的存在，都在拉着风筝线，不让她飞远。

　　虽然只是直觉，但夜蜀葵下意识的觉得、这位梦魔是可信任的伙伴。

　　她愿意相信他的话。

　　梦魔顿了顿，又写道：

　　“我本就是正在治病的病人，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我的误会。”

　　“你就不担心我们所处的是现实，另一边才是梦吗？”

　　“也许，你想去的那个地方才是虚假之所。”

　　“即使如此，你也不改变主意吗？”

　　夜蜀葵笑了。

　　“我不要绝对的正确，我只想追求我的心，它想去哪，思念着谁，我就去那里，去见TA。”

　　“绝不后悔。”

　　哪怕是假的也无妨。

　　哪怕她是假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也无妨。

　　只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只要自己还是“夜蜀葵”......

　　她就可以不去在意。

　　她就可以佯装不知。

　　因为对自己来说，那才是让她感觉幸福的所在，让她心安的归处。

　　一定要回去那里，回去那个人身边！

　　梦魔似乎也笑了一下。

　　本子上落下新的文字。

　　“那就动手吧。”

　　他摸到床边，微微躬身，从床下取出一个物件。

　　夜蜀葵定神一看，那竟然是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这是要做什么？”

　　梦魔拿手枪指指自己，再指了指夜蜀葵。

　　啊？

　　一个猜测掠过心头。

　　“你是要我拿这个杀了你，再自杀！？”

　　梦魔点头。

　　夜蜀葵抿唇不语。

　　的确有听过这种说法。在梦里死掉的话，便可以醒来。

　　但是，真的要动手吗？

　　夜蜀葵犹豫着接过手枪。

　　“我自杀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杀你？”

　　翻开新的一页，梦魔垂眸，继续书写。

　　“在你自杀逃离这个世界之前，我想请你也杀了我。”

　　“因为窥见此处的真相，我活的万分痛苦。碍于世界的限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自杀。”

　　“拜托了。”

　　结束落笔，梦魔再次看向夜蜀葵。

　　夜蜀葵感觉到了绝望，和渴求。

　　是啊，在她来到这个梦里之前，梦魔一直是孤军奋战，无依无靠的啊。

　　眼不可视，口不能言，在莱恩和其他人看来，他是异常的病人。

　　即使述说真相，也无法得到信任，连决定自己生命的权利都没有。

　　“哎......”

　　夜蜀葵苦笑。

　　她的到来，既是给他施加痛苦，也是给予救赎。

　　那个人对自己而言，也是如此啊——

　　脑中的混沌逐渐消散，夜蜀葵的神智越发清醒。

　　面前的人，逐渐和记忆中的某个影子重合、化一。

　　啊。

　　是这样啊......

　　低头看向这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夜蜀葵心头滚烫，烫到骨头动摇，烫到想要流泪。

　　不愧是梦魔。

　　即使在不同的世界，拥有不同的姿态，他的存在、他特殊的个人性质，也依旧能拯救她。

　　两人之间的命运联结，就如同夜蜀葵之名一样，绝非能轻易动摇之物。

　　“我答应你。”

　　弯下身子，膝盖抵上床榻，夜蜀葵伸手抱住了梦魔。

　　“啊......？”

　　“没事，没事。”

　　夜蜀葵用下巴蹭蹭他的额发。

　　和想象中一样的触感，让她心生怜爱，笑意更加温柔。

　　“我让你解脱。”

　　“但你不会一个人的，走吧，我们一起走。”

　　手枪抵住梦魔的背。

　　意识到夜蜀葵要做什么，梦魔放松了身体。

　　虽然不明白这份怜惜来自何处，但他感觉到了女孩对他的爱重。

　　真好。

　　自己一直是清醒之人，却也一直被当做怪异的病人。

　　如今，竟真的有人愿意相信他，接受他，拥抱他，带他离去了。

　　偏偏还是这个使他感受到“真实”的人，真好啊......

　　梦魔静静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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