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理智的涟漪

　　龙汐玥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窗外是午后明亮的阳光，映照着校园里蓬勃的生机，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沉重。苏晚晴绝望而踉跄的背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并非毫无触动。尽管她清楚苏家的困境根源在于自身，也明白自己和夜辰都没有义务插手，但眼睁睁看着一个同龄人、一个同学的家庭濒临崩溃，那种无力感和隐约的恻隐，还是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她不是同情苏晚晴这个人，或许更多是出于一种对“倾覆”本身的本能不适。她从小在龙家长大，见过太多起落沉浮，深知一个商业帝国的崩塌背后，是无数个家庭的动荡和梦想的破碎。苏文博或许有错，苏晚晴或许骄纵，但苏氏集团里那些勤恳工作的员工是无辜的。

　　然而，她也无比清楚夜辰的原则和冷酷。他的世界秩序井然，规则分明，情感和怜悯是最无用的干扰项。直接去求情，只会像苏晚晴那样碰一鼻子灰，甚至可能引起他的反感。

　　整个下午的课，龙汐玥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不时用余光观察身旁的夜辰。他依旧和往常一样，听课认真，笔记一丝不苟，侧脸冷峻，仿佛中午那段插曲从未发生。但龙汐玥敏锐地察觉到，他翻动书页的指尖比平时更用力一分，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也更凛冽了些。苏晚晴的纠缠，并非没有在他那里留下痕迹，只是被他用更坚硬的外壳封印了起来。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龙汐玥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眼看着夜辰已经整理好东西，准备起身离开。

　　“夜辰。”她轻声开口，叫住了他。

　　夜辰动作一顿，侧头看她，眼神依旧平淡无波，带着询问。

　　龙汐玥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而认真，没有哀求，只有陈述：“关于苏家的事，我能和你谈谈吗？不是求情，是……基于利弊的分析。”

　　夜辰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龙汐玥会以这种方式重提此事。他看了看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沉默了两秒，重新坐了下来，将书包放在桌上，示意她继续。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沟通空间。

　　龙汐玥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他课桌旁，组织了一下语言，条理清晰地说道：

　　“首先，我完全理解并尊重你的立场。苏家的困境是自身选择的结果，救与不救，cFSI都有绝对的理由。直接注资或表态支持，确实会破坏市场规则，传递错误信号，弊大于利。”

　　她先肯定了他的理性判断，这让夜辰的眼神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但是，”龙汐玥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我在想，是否可能存在一种方式，在不出手‘救’苏家的前提下，却能达成更优的结果，甚至对cFSI有利？”

　　夜辰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示意她继续说。

　　“苏氏集团的核心问题在于现金流断裂和信心崩塌。它旗下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其传统制造业基础和部分分销网络，还是有相当价值的。如果任其彻底破产清算，这些资产会被各路秃鹫基金瓜分，过程混乱，且可能滋生新的不稳定因素，甚至不排除有境外势力趁机介入，搅乱龙城商界的局面。这似乎……也并非cFSI乐于见到的‘稳定’。”

　　她观察着夜辰的反应，见他眼神微动，知道说到了点子上，继续道：“反之，如果cFSI能以某种方式，比如牵头组织一个由多家可靠资本组成的‘纾困基金’，不是无偿援助，而是以市场公允价，优先收购苏氏那些尚有价值的核心资产和业务。这样做，第一，可以避免苏氏硬着陆带来的社会震荡和连锁反应，维护龙城整体商业环境的稳定，这符合cFSI的长远利益。第二，cFSI可以用合理的代价，获得需要的互补性资产，加强自身产业链。第三，此举可以向市场展现cFSI作为行业领袖的责任感和掌控力，是‘规则维护者’而非‘破坏者’的形象，赢得更多隐性的声望和支持。”

　　龙汐玥顿了顿，最后轻声补充道：“而且……这样做，至少能给苏氏那些无辜的员工一个相对平稳的过渡，给他们留一条活路。这……或许比单纯的毁灭，更能彰显力量和气度。”

　　她说完，便安静地看着夜辰，不再多言。她没有诉诸同情，没有提及苏晚晴的眼泪，而是完全从夜辰最在意的利益、规则和秩序角度出发，提供了一条看似更优的路径。这是一种基于理解和尊重的说服，一种试图在冰冷的规则中寻找一丝人性化弹性的努力。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的喧闹声。夜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龙汐玥脸上，带着审视和思考。他不得不承认，龙汐玥的这个思路，比他预想的要成熟和周密得多。她跳出了“救与不救”的情感纠结，直接切入“如何利益最大化”的商业本质，同时兼顾了社会责任这一隐性资产。

　　良久，夜辰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认为，苏文博会接受这种‘收购’而非‘救援’的方案？这相当于让他亲手卖掉祖业。”

　　“由不得他不接受。”龙汐玥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当唯一的选择是彻底消失和保留部分火种时，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而且，这或许是苏家能够体面退场的唯一方式。”

　　夜辰沉默了片刻，目光从龙汐玥脸上移开，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给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色，却化不开他眼底的深邃。

　　“我会考虑。”最终，他给出了一个不算承诺，却绝非拒绝的答案。然后，他拿起书包，站起身，“走吧。”

　　龙汐玥心里微微一松。她知道，这已经是夜辰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让他“考虑”，就意味着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她没有再多说，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教室。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龙汐玥看着前方少年挺拔而孤直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最终能起到多大作用，但她尽力了。她用她的方式，尝试在那片绝对理性的冰原上，投下了一颗带着温度的石头。能否激起波澜，能激起多大的波澜，已非她所能控制。

　　但至少，她没有选择冷漠的旁观，也没有进行无用的哀求。她用了夜辰能听懂的语言，尝试去沟通，去寻求一个或许能多赢的、不那么冷酷的解决方案。这或许，就是她龙汐玥的坚持和温柔。而夜辰那句“我会考虑”，或许已是这片冰原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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